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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分 ...

  •   2003年3月20日,春分。玄鸟至、雷乃发声、始电。

      据说人在年少的时候,对时间的感知度是与成年之后完全不同的。袁皓辰成年之后,每每在工作中度日如年之时,都会唏嘘年少时那种光阴似箭的感觉是多么美好而遥不可及。
      关于高二下期和高三上期的记忆,仿佛在袁皓辰的脑海中被格式化了一般,即使努力回忆,也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的成绩像舒畅的身高一般,飞速地飙升起来。那是袁皓辰整个学生生涯中被老师表扬最多的一段时间。班主任隔三岔五就以袁皓辰作为励志原型,赞扬这个孩子是如何厚积薄发。曾经的“□□分子”,摇身一变成了勤奋学习励精图治的好少年,简直是少女漫画的经典原型。
      大概是一个忙着学习,一个忙着恋爱,慢慢的,袁皓辰和舒畅已经很少有机会在放学的时候结伴而行了。
      出于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袁皓辰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华南小吃喝一杯绿豆沙。文科班一般都比理科班早那么五分钟放学,这样,几乎每天他坐在那里咬着吸管的时候,便总是能看见舒畅从门口经过的身影。
      舒畅的身边总是有很多人,他好像到哪都不缺朋友。有时候是他们班的一大帮同学,有时候会看见米娜很嚣张地在校门口牵着他的手一起回家。从小吃店的角度,很容易看到校门口的人各种表情。微笑的,兴奋的,甜蜜的,假装生气的…每一天的表情都是崭新的,充满着探索的乐趣。

      就这么探索了大半年,不知不觉的,高考的脚步就这样突然近到了让人心慌的程度。
      三勒浆送的广告挂在每个教室的正前方,距高考还剩XX天。每天,当值日生刺啦一下撕掉一张纸的时候,教室里的人便跟着心也要抖上一下。(注:插个题外话吧。三勒浆是当年很火的一种号称提神补脑的补品,目标客户就是高考学生。我喝过一瓶,贼特么难喝。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留有阴影。)
      舒畅也顾不上他的性感御姐女朋友了,发了疯一般埋头苦读。偶尔上厕所的时候碰到袁皓辰,都能在彼此惨不忍睹的青春痘和浓厚的熊猫眼中,读出一种悲壮的豪情。
      王帆已经提前跑去了新西兰,偶尔发封电邮回来,在澳洲湛蓝的天空下笑得没心没肺。对国内的难兄难弟们起到了强烈的感官刺激作用,并为他们日后成为仇富的愤青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只是任谁也不会猜到,就在这年高考前夕,罕见的病毒突然肆虐了全国各地。
      最初只是听说广州那边出现一种很严重的感冒,后来说是肺炎,再后来长沙也开始抢醋抢板蓝根。本就压抑的高三教室里,更是增添了新的紧张元素。偶尔咳嗽两声都能惹得全班同学侧目。
      越是紧张的地方,谣言也总是传得最离谱的。
      比如X中的学生有点感冒,去医院看病直接被隔离了一个月之类,尽管大家心里也知道多半是谣言,但还是怀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进一步把谣言传播了出去。
      很多同学开始不愿意坐公交车,宁愿骑自行车吹冷风,或者步行多一点时间去学校。教室里也隔三岔五地喷消毒水,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倒是醒了很多人的瞌睡。
      袁皓辰和舒畅是极少数始终保持冷静的人群之二,前者是一贯的豁达,后者是出于对自己抵抗力的充分信心。

      然而生活若没有意外,那也就不称其为生活了。
      舒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喉咙有点痛的时候,只以为是上火,并没往心里去。两天后,开始出现咳嗽的症状,这才赶紧跑去药店买了感冒药回来。好在当时没有发烧,虽然被药店的人盘查了一番,倒也算不上什么事。
      大概是吃了感冒药犯瞌睡,舒畅难得的在化学课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同桌冲着他直乐呵,“哟,这睡得倒挺香,脸都睡红了。”
      舒畅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掌心一片滚烫,心下一片冰凉。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班上的人都三三两两去吃饭。
      舒畅有些迷茫地起身,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舒畅,你吃饭没?”
      耳后是熟悉的声音,舒畅回头,看到袁皓辰带着关切的脸。他抬头看看旁边的门牌,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2班。想想才发现原来很久没有跟皓辰聊过天了,好像大家都很忙的样子。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晚上没休息好?”眼看着袁皓辰的手就要伸到自己额头上来,舒畅很是敏捷地避开了。袁皓辰愣了一下,手有些尴尬地从空中放下。
      “唔,你吃饭了没?出去走走?”
      “好吧。”袁皓辰很是爽快地答应。其实他没有吃饭,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不应该离开。

      他们走到操场边,舒畅一个翻身就躺到了双杠上面,仰头看着夕阳。“真漂亮。”他低声感慨着。
      袁皓辰也跟着抬头,天边的云彩正晕染着明亮的橘黄,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颜色。
      “你记不记得没进高中的时候,我去游泳池差点淹死,还好你救了我一命。”
      “记得,你说过很多次了。”
      “哈,其实那之后我也经常会后怕,如果那次真的没救回来…唔,会很舍不得的吧。舍不得爸妈,舍不得米娜,舍不得这个学校,也舍不得你…”
      袁皓辰伸出手,轻轻地覆住了舒畅的眼睛。微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漫出来,掌心接触到的皮肤,却比眼泪还要炙热。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袁皓辰很快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我带你去看医生。”
      “我不去!”舒畅刷地一下坐了起来,几乎是气鼓鼓地嚷嚷,“我不去!你疯了吗?你不知道现在发烧会直接被关起来隔离吗?那我高考怎么办!”
      “你必须要去。”袁皓辰一字一顿地回答。
      “我就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袁皓辰一把将舒畅从双杠上扯了下来,后者差点栽了个跟头。“我陪你一起去,别怕。”
      “谁说我——怕了…”最后两个字逐渐没了底气,或许说话者本人也很清楚在这个人面前实在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们各自找班主任请了晚自习的假,去了离学校最近的市立医院。
      发热门诊区被设置在离大门最近的地方,红色油漆的几个大字,看起来有种触目惊心的效果。
      舒畅的腿瞬间就有点软,步子越迈越小,到最后几乎成了原地踏步。袁皓辰看不下去,伸手拉住了他。
      因为在发烧,舒畅越发觉得袁皓辰的手很冷,但掌心干燥,手指修长。烦乱的心情好像也因为掌心传来的微凉而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们牵手而行,完全没意识到有何不妥,仿佛这本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门诊室的气氛很是压抑,来往人流都用巨大的白色口罩遮住自己的脸,看不到谁的表情。舒畅和袁皓辰也不得不顺应时代潮流,从裤兜里翻出刚买的口罩戴上。大概是受到环境的影响,两个人的精神都突然有点紧张起来,仿佛周围的空气中都布满了看不见的病菌,分分钟就要夺走他们年轻的生命。
      当下时,两个人都没有去想,其实袁皓辰并不是非走这一趟不可。他只是在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医生仔细询问过舒畅的情况,又帮他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基本判定只是普通感冒。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让他先留院观察。
      舒畅听到最后一句话,知道这是碰上了传说中的隔离,几乎一个踉跄就要倒下去。关于隔离区的种种流言,顿时涌上了他大脑中的记忆层。
      袁皓辰心中也很是焦急,却又没有办法,只能紧紧地抓住了舒畅的手。大概是袁皓辰手劲太大,疼痛反而让舒畅镇定了一点。他回头冲袁皓辰说,“你打个电话回我家,就说我要在你家复习,今天不回去了。”
      “不告诉叔叔阿姨么?”
      “结果没出来之前,还是算了吧。”舒畅轻轻地摇头,仿佛一瞬之间成长了几岁,整个人泄露出一股沉稳的气势,显是拿定了主意。

      隔离区不允许陪护,袁皓辰帮舒畅买了毛巾和牙刷,便在护士的再三催促中离开了。
      舒畅环顾周围的环境,雪白的床单和墙壁,医生穿着防护服面无表情从走廊穿行而过。他想去隔壁串个门,刚出门就被护士严厉地呵斥给吓回了房间。
      翻出物理试卷,第一个选择题就已经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手表上滴滴答答行走的声音,百无聊赖……

      啪——
      窗户上突然有了奇怪的动静,把认真发呆中的舒畅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窗户旁边去看。
      袁皓辰在楼下很努力地招手,黑色毛衣几乎让他在夜色中被淹没不见。
      舒畅盯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还不走呢!”
      嘭地一下,门被人打开,护士姐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这位病人,请保持安静!这是医院,你当是游乐场呢!”
      舒畅吓得吐了舌头,冲袁皓辰做了个挥手的姿势,示意他快回去。
      袁皓辰在夜色中坚定地摇了头,只是不确定舒畅有没有看见。他又特意走到有灯光的地方,就着台阶坐了下来。冲舒畅比了个握拳的姿势。
      舒畅差点没晕过去,这小子怕是脑子进水了吧。

      那时候的中学生都几乎没有手机,眼看着袁皓辰大有一副今晚就在这过夜的架势,舒畅想联系也联系不上。总算体会到通讯只能靠吼是个多么苦逼的境界。
      昏黄的路灯将袁皓辰本就纤长的身影衬托得更为修长。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凝视着病房的方向。
      舒畅急了一会儿,发现着急也没用,索性也搬了个椅子坐在窗边,冲楼下龇了个大白牙。周遭是寂静无边的黑暗,唯有那一盏橘黄的灯光,暖暖的照耀着,驱逐掉夜行人内心的恐慌与不安。
      就这样看着看着,舒畅便靠着墙壁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不知怎么就躺回了床上。
      护士走进来,笑着说,你是第一个在这里还能睡得这么香的人。
      舒畅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朝外看,那里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以至于舒畅开始怀疑昨天晚上的一切不过又是自己做的诡异的梦。

      病房里很安静,舒畅一边输着退烧的药,一边静下心来看书。复习的效果竟然比平时在家还要好。临近中午的时候,袁皓辰顶着个大黑眼圈过来了。护士不同意他再进去,最后只好偷偷塞了个手机让护士姐姐给他带进去。
      电话是袁皓辰牺牲男色找班上的女孩借的,两人通过了电话,交待了一些学校那边的事情,突然就彼此沉默下来。
      “皓辰,你昨天睡哪了呀?”舒畅终于憋不住问了出来。
      “家里呀。”袁皓辰一边打呵欠一边回答。
      “噢,那我果然是做梦。我还说你不会真在医院外面守了一晚上。”
      没心没肺的小混蛋——袁皓辰在心里骂了一句,并没有多做解释。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样执拗的站了一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是觉得,在那儿亲眼看着,才会觉得安心。

      有了手机,百无聊赖的时候,就终于有了人可以骚扰。
      其实舒畅在住院的第一天就退了烧,谨慎起见,医生还是要求他观察三天。
      在舒畅的坚持下,袁皓辰真的就一直瞒着舒畅的父母。他也曾经问过舒畅,要不要通知米娜,但都被舒畅拒绝了。由始至终,都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也许是因为有袁皓辰的嗓音做了陪伴,关在医院里的日子也不再难熬。白天复习,晚上睡觉,心态好得连医生都自叹不如。

      三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出院的时候,袁皓辰拿了柚子茶给他喝,说是去秽气。
      舒畅一边笑着骂对方迷信,一边还是很感动地喝完了。一杯热茶下肚,舒畅这才感觉到后怕,其实并未曾经历真正的危险,却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袁皓辰伸手揉了揉舒畅的头发,嘴角轻微上翘了一点。夕阳下,侧脸的弧度完美得令人晕眩。舒畅突然笑了,“还好我不是女人,要不一定会爱上你。”
      袁皓辰凝视了他片刻,沉静地吐出一句话,“是男人也可以爱上我呀,我不介意。”

      大概真的是劫后余生的福至心灵,要换了平常,舒畅肯定会认为这只不过是又一次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一天却突然从那个眼神里读出来一直被自己视而不见的东西。即使是关在医院里也还能乐观的情绪,这下子完全慌了手脚。噎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开了个蹩脚的玩笑,“哈哈,你本来就是正室嘛。”
      袁皓辰别开头,轻声说,我开玩笑的。
      舒畅暗自松了口气,嘿嘿两声干笑,我也是开玩笑的哈。

      他们在舒畅家门口道了别。直到目睹舒畅走进了楼道,袁皓辰才转过了身子。
      方才在舒畅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慌和恐惧,袁皓辰尽收眼底。太阳斜挂西天,像一颗巨大的咸蛋黄,温暖得让人想要流泪。袁皓辰骑着自行车,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缓缓前行。他想起蜂蜜与四叶草,不由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一次也不回头,我能走到哪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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