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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07章 小兽 ...


  •   清塘,华兴街,商铺紧闭,住户们从两侧的居民楼窗口探出头来看热闹。

      街道中央的学生队伍被警察冲散了队形,四下逃窜,也有不怕死地还在往警察枪口上冲。叶新芽被裹挟其中,脚步不听自己的使唤,只能被人潮推搡着随波逐流。
      她心里慌乱极了,来之前想到会乱,但真正经历了,又是另一番体会。
      怦——怦——
      响起两声枪响,耳边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向四面逃窜,叶新芽跌倒在地,周围慌乱的脚步纷纷踏过,她却找不到支点能够站起来。
      好不容易坐起来,又被周围冲过的人群推倒。她心里愈发害怕,心想搞不好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没有吃到广福楼的点心,没看秋老板的折子戏,没看平安戏院的新戏,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还没给哥哥……

      想到这里,忽然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拎到半空,被拖拽着越过马路边,穿过人潮,最后落脚到了华兴街附近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她颤颤巍巍地终于站稳,才看清身前站着一人,如黑色的墙,巍峨如山。
      熟悉的黑沉沉的目光逼视,如乌云一般压了过来,叶新芽在那压迫之下,惊惶得不得已先开口。

      “你怎么来了?”
      可是,邹卓声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咬着牙问:“你想死吗?”

      这一句话冷冰冰的,掷地有声,蕴藏着愤怒从喉咙的深处翻滚出来。叶新芽从未见过邹卓声这副样子,眼里阴寒的光似乎要吃人。
      她不禁一步步地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冰冷的砖墙,寒意更盛。

      邹卓声看她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眼神稍微缓和了些。
      他拉住她的手腕,径直往巷子的另一头走,一辆黑色轿车等在巷口。他将她塞进车里后座,自己跟着进去。
      叶新芽感觉自己被装入冰窖之中,不敢做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等车开出一段距离,邹卓声侧头,才看见叶新芽胸前别着的校徽,他扼制不住怒火,一把扯掉了她胸前的校徽。
      叶新芽被这猛然一击吓出了一声惊叫,双臂抱紧。
      邹卓声却不慌不忙地摇下车窗,将校徽扔出了窗外。

      ”你要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她刚才压抑许久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让你上学,不是让你上街胡闹。”邹卓声恶狠狠地盯着她。
      “学校就教这个,既然如此,为何送我去学校?不如让我在家呆着!”
      “很好,我正是这么想的,从此以后,你不必去学校了。”

      车里的空气让叶新芽窒息,她一把扣住了车门开关,使劲一拉,车门开了一条缝,她想要逃出去,还好邹卓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箍在臂弯里。车门随即怦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叶新芽,别忘了你当初怎么求着让我收留你的!你若想死,我不介意帮你!”邹卓声凑到她耳边说。
      叶新芽双手使劲想要扯开箍在自己脖颈前的手臂,手臂却纹丝不动。

      她发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邹卓声才吃痛松了手。
      手上牙印渗着淡淡的血,他眼中怒火几乎要将叶新芽吞噬,叶新芽也不认输,回敬以愤怒的目光,像是被激怒的小兽,四目交错的刀光剑影,充斥在仄逼的车厢内,一触即发。

      邹卓声有些诧异,这头向来温驯乖巧的小兽,如今竟然露出了獠牙。

      僵持片刻后,他从上衣兜里掏出汗巾,捂住了牙印,然后头瞥向另一侧的窗外一言不发。
      气氛冷却下来,叶新芽才缩到车门边,望着外面的街道,忽然鼻子一酸。

      等到了楼下,邹卓声冷冷道:“老陈,你送她上去。”
      老陈答应,然后下车为叶新芽开门。叶新芽下车前回头看了邹卓声一眼,他始终目不斜视盯着另一侧的窗外,仿佛叶新芽只是空气一般。

      *

      此后,叶新芽没能离开公寓一步,每每刚走到门口,就被门童拦了回来:“邹先生说您不能出去。”
      门童早已被邹卓声收买了。
      她每天的饭食,都有专人送来,再由门童给她送到房间来,她想起了刚住进来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像个囚徒。
      没想到,三个月过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窗口那只正在打盹的鹦鹉,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伙伴了。
      “如今我跟你一样了。”她对着鹦鹉自言自语,鹦鹉的一只脚被铁链锁在笼架上,一如她现在,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在这房间里。

      她无聊的时候,练练字、翻翻书,她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用这样的事来打发时间。
      每当练字时,鹦鹉兄总会在一旁捧场,无非就是那句翻来覆去的“好丑”,以前她听到这话,都会一个纸团朝它飞去,如今竟然听着听着,就心里生出凄凉来,干脆停了笔。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三天,期间她唯一一次听到关于外面的消息,便是从门童处看到一张报纸,上面写着那天华兴街学生运动的情况:五十八名学生被逮捕!

      她惊诧不已,这里面,应该有她不少的同学。当日她在学校听到同学们慷慨陈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哥哥,他也曾经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个鲜活少年的形象仿佛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梳着整齐麻花辫的女学生,向她递来传单,她接下来,然后跟着她们走上了街头。那时候她没有想过,这一切会演变得不可收拾,曾经亲近的面孔,此时甚至可能正在大狱里因受刑而面目全非。

      她去过光复社的审讯室,看过那些阴森森血淋淋的刑具……
      若不是邹卓声将她从人群中拉走,或许她便会是五十八人之中的一个,此时也正身在大狱之中,自身难保。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汗涔涔。

      那五十八个人,会怎样呢?她的脑海中迅速闪过画面,鲜血飞溅,哭喊连天,有人饱含热泪,而有的人却不畏死亡地走入深渊……
      这样的场景,她恰好亲历过一回……
      然后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了!
      她不能让一切再发生……

      于是,她告诉门童:“麻烦帮我带句话给邹先生,我要见他!”
      之后便是等待,一天了,没有回音,两天了,门童答复:“话已经请人带到了,可是邹先生什么也没说。”
      叶新芽的心沉下去,心想:“他还在生气吧。”
      她不甘心就此放弃,拿了自己攒下的零钱贿赂门童,让他再帮忙跑一趟,就说是有特别特别重要的事要见邹先生。
      为了表达歉意,她自己亲手写了一封信,用自己为数不多识得的几个字,凑成了一封道歉信。
      然而,门童回来后的答复依旧是——邹先生什么也没说。

      叶新芽的希望,在焦灼之中,被焚烧殆尽。
      她睡了一觉,醒来后,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魂灵缠绕着她,她依旧不甘心,决定亲自去一趟。
      午餐的时候,她耍了个诈,引开门童的注意力,趁机溜出了公寓。

      *

      阴暗的房间内,傍晚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洒在书桌上的宣纸上。
      布满生涩墨迹的宣纸就这样摊在桌上,邹卓声处理公务的间歇抬头,偶然看见上面写的“对不起“三个字,皱起的凛冽眉眼也缓和些许。

      杜克进来汇报最近的工作进程。日本人已经向南京递交了邀请函,想要正式建立和谈机制,商定会面时间,但南京方面并未作出回应。
      “这事现在应该正由顾委员负责,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此时各方面的关系都要顾及到,还得从长计议。”
      邹卓声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杜克接着汇报其他的事。那五十八名学生已经在警察局关了一周了,各大报纸开始抨击长浦方面,南京也给了指示,要妥善处理。此事主要由警察厅负责,光复社虽只是协办,但从来也没将警察厅放在眼里过,警察厅不过是给光复社跑腿打杂的。
      “上面什么意思?”邹卓声问。
      “上面只说让警察厅尽快解决。”副官答道。
      “警察厅的意思呢?”
      “樊厅长好像想要杀鸡儆猴。”
      邹卓声沉吟,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这时窗外一阵喧嚣嘈杂之声,杜克警觉地到窗口,拨开窗帘查看,神色微讶:“是叶新芽。”
      邹卓声愣神,然后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叶新芽要往里闯,正被三名手下拦着,他们倒是都掌握着分寸,没有动粗。
      “带她来我办公室。”邹卓声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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