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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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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婷遇到了和六年前同样的困境。
六年前谢婷跟林尤峰离婚,要跟祈历然去英国的时候,舍不得撇下林知鱼,可她没法带着林知鱼一起去欧洲,林尤峰也不肯放弃抚养权。大人闹得不可开交,最懂事的还是林知鱼,他背着书包把谢婷送到机场,对她说:“妈,你快点离开这里吧,我现在还保护不了你。”
谢婷哭了。林尤峰每次打她的时候都会反锁门,可林知鱼已经十二岁了,他什么都明白。
谢婷跟祈历然在英国待了六年,今年年初的时候才搬回A城,她来看过林知鱼几次,知道林尤峰的肺癌已经到晚期,她每天都在盼着他死,盼着能把小鱼从这个泥潭里接出去。
现在林尤峰死了,林老太收了她五万块钱后,巴不得她赶紧把林知鱼领走。
可是林知鱼不跟她走。
谢婷有些失态,走到院子里冷静冷静,顺手往祁绍寻要了根烟。她哭得眼妆都花了,无精打采地倚在脱漆的墙上。
祁绍寻对她说道:“你脸色不好,等会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有什么意思,我熬死了林尤峰,小鱼还是不认我这个妈。”
祁绍寻想了想,很委婉地说道:“这孩子可能更像他父亲。”
谢婷吐了口烟,“胡说,他跟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英国的时候,谢婷常跟祁绍寻提起林知鱼,说他乖巧,聪明,还没有厨台高的时候就能踩着小板凳给她榨西瓜汁,从来不缠着她买零食要玩具,自己抱着借来的漫画书,能安安静静地看一整天,然后模仿着画了许多钢铁侠。
乖巧,聪明。这是谢婷最常用来形容林知鱼的词。可是祁绍寻看到的却是林知鱼放学后跟职高小混混打架被人按着揍,做作业时连最简单的三角函数都算不对。
祁绍寻想,他不该把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夸奖当真。
“小鱼不是跟我不亲,他是太懂事了,他怕拖累我。”谢婷长长叹了口气。
林知鱼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瓶六神花露水。谢婷闻不惯这味儿,但林知鱼往她身上喷的时候,她强忍着没有拒绝。林知鱼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经被咬了一口,鼓起鸽子蛋大小的包,他给自己也喷了一点,喷完又忍不住去挠,很快就挠出了血丝。
谢婷拍开他的手,用指腹按着他被蚊子咬过的地方一圈一圈地揉,祁绍寻看着谢婷脸上露出的心疼神情,又看看林知鱼一脸的不耐烦,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婷姐,爸爸让我们别回去太晚。”祁绍寻说道。
谢婷一顿,林知鱼轻轻推开她的手,说道:“已经很晚了。”
三人再次陷入僵局。谢婷不肯让林知鱼在这座破房子里多住一天,林知鱼也不肯去跟谢婷和祈历然一起住,两人谈不拢,蚊子在暮影里绕着三人嗡嗡打转,没喷花露水的祁绍寻侧脸上被叮了一口,感觉很难受,最后是他这个局外人先失去耐心,开口说道:“让他跟我一起住吧。”
林知鱼惊讶地看向祁绍寻。
祁绍寻看向谢婷,“我的新工作室就在他们学校附近,他上学方便,你和爸爸也方便。”
“会不会太打扰你了?”谢婷考虑了一下,好像并无不妥。
祁绍寻又掏出一支烟来,“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安排了,你说他很乖,我信你。”
谢婷和祁绍寻一拍即合,这次林知鱼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拎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跟在他俩身后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想开了。
祁叔叔的儿子看着挺温和,总不会比他奶奶还难相处,无非就是有些有钱人的臭毛病,以后他会多注意。
何况,他再不看紧点,他的妈就变成别人的妈了。
林知鱼快走几步,跟上了他们。
从医院出来后,祁绍寻开车去超市买了很多食材。他的房子就在一中对面的小区,这里是最贵的学区房,林知鱼他们班主任也住这附近。
祁绍寻的房子很新,看样子刚装修完不久,整个客厅是简约的灰白色调,一条棋格纹路的走廊通向十几平的露天阳台,望下去是灯火斑斓的夜景,夜景之外是暖风涌动的大海,林知鱼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因为恐高而产生了微微的眩晕感。
谢婷正在给林知鱼整理房间,打电话订购一些洗漱用具,祁绍寻在厨房里做饭,衬衫挽到手肘,腰上系着围裙,很熟练地勾调各种调料。只有林知鱼无所事事地站在客厅里发呆,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他看着谢婷的背影,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痴心妄想的梦。
“小鱼,来吃饭了。”谢婷洗完手后招呼他。
祁绍寻炒了两个时蔬,做了一道红烧带鱼,煮了银耳汤,都是谢婷爱吃的菜。他从酒柜里找了一瓶红酒,拿来两个高脚杯,林知鱼眼巴巴地看着谢婷,谢婷拒绝了他,“不行啊小鱼,你明天还要上学。”
林知鱼问谢婷,“你们都喝酒,等会你怎么回去?”
“历然过来接我。”
林知鱼哦了一声,低头扒米饭。
祁绍寻做菜很好吃,带鱼烧得很入味,跟林知鱼记忆里谢婷做的味道很像,或许就是谢婷手把手教出来的。谢婷不在的这些年,林知鱼也有馋带鱼馋得心痒痒的时候,照着网上扒下来的菜谱自己做了几回,没有一次成功。想起以前的事,林知鱼眼睛有些泛酸,嘴里的带鱼越嚼越没有滋味,见状,正要举杯庆祝的谢婷讪讪放下了杯子,“小鱼,你怎么了?”
林知鱼吸了吸鼻子,“没事,被刺卡了一下。”
谢婷担忧地看着他,林知鱼往杯子里倒满可乐,举杯道:“来,让我们为红烧带鱼干杯!”
祈历然来接谢婷的时候,林知鱼没有下楼去送,祁绍寻陪她下楼,把她送上车,拎回了一袋洗漱用品,一次性的牙刷牙膏拖鞋,甚至还有睡衣和眼罩,挑的都是亲肤的牌子。祁绍寻进门的时候,林知鱼已经把碗洗好,正站在厨房的窗前,望着祈历然开出小区的车发呆。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灯辉落在林知鱼的侧脸上,勾出他发梢下鼻梁和眼窝的轮廓,像个安静的玩具熊,孤零零的,情绪全从眼睛里漏出来。这样看着,林知鱼的长相确实跟谢婷有几分相似。
“会磨咖啡吗?”祁绍寻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问他。
林知鱼摇了摇头。
“会泡茶吗?”
林知鱼又摇摇头。
祁绍寻笑了笑,转身往书房走,林知鱼忽然说道:“我会煮牛奶。”
“无所谓,白开水也行。”
林知鱼从冰箱里翻出一盒还没过期的牛奶,倒进洗净的砂锅里加热。他自己习惯在煮牛奶的时候放糖,不知道祁绍寻喜不喜欢,又懒得去问,于是煮了两杯,一杯放糖,一杯没有放糖,一起端进了书房。
祁绍寻选了没放糖的那杯。他正在赶一个设计稿,是古建筑改造。A城北城区有一段明末的城墙,最近被规划为新的商业中心,市政府不敢贸然拆除古城墙,所以以招标的形式寻求古建筑改造方案,祁绍寻带着自己的工作室参与了此次投标,三轮过后,他和尚家房地产公司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圈。
祁绍寻在英国接过很多次市级工程的改造,但是国内的建筑设计市场几乎被当地的房地产公司垄断,像他这种独立的工作室很难分到粥,所以祁绍寻比较看重这次机会,很早就开始研究设计方案。他白天在工作室开了一整天的会,傍晚接到谢婷的电话,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祁绍寻合上电脑,抿了口热牛奶,准备半个小时后洗澡睡觉。
“你作业写完了吗?”祁绍寻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脖子,看向林知鱼。
“还没有,”林知鱼顿了顿,抿了抿嘴唇,问祁绍寻:“你懂三角函数吗?”
祁绍寻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懂一点。”
林知鱼把自己的习题册拿给祁绍寻看,有些拘谨地坐在祁绍寻对面的椅子上。祁绍寻瞥了他一眼,“你是准备倒着听,还是让我倒着讲?”
林知鱼乖乖把椅子搬到祁绍寻旁边。祁绍寻给他讲了两道题,他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一副听懂了的样子,祁绍寻找了一道题目让他练习,结果林知鱼又算出一个选项里没有的答案。
祁绍寻放下笔,不打算讲下去了。
“小林,有没有考虑过换条路?”
“有。”林知鱼收起习题册,面无表情地说道:“考虑过毕业以后去酒吧看场子。”
祁绍寻轻轻摇了摇头,“婷姐是为了你才回国的,你这样,她会很失望。”
林知鱼像是被刺了一下,说道:“本来就没这个必要。”
祁绍寻也觉得没这个必要。谢婷和他父亲的事业已经在英国扎下了根基,强行转到国内,人脉、资源、市场都会遭受损失,就连自己的工作室也要重新开始规划。
他不怪谢婷,他知道林知鱼是谢婷多年的心事,从她嫁给他父亲那天到现在,从来没有消停过。谢婷为了能早点回国见林知鱼,每天都在拼命工作,还要分出时间来照顾他们父子。祁绍寻能感觉到,谢婷偶尔会把对林知鱼无处安放的爱投射在自己身上,虽然他跟谢婷只差了十二岁,但谢婷会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帮他整理房间,给他做红烧带鱼,在他熬夜工作的时候给他煮一杯热牛奶。
祁绍寻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何况谢婷还陪他度过了前半生最病态、最灰暗的成长年岁。但他尊重谢婷的心愿是一回事,评价林知鱼又是另一回事。
祁绍寻觉得,眼前这个除了长相之外一无是处的林知鱼,不值得谢婷为之举家搬回国内,定居在这个二线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