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纸玫瑰》秦之帷

3、第 3 章

　　林知鱼六点半就起床洗漱，然后钻进厨房里做早餐，祁绍寻起床的时候，荷包蛋的温度刚好冷热适宜，林知鱼正弯腰对着说明书研究咖啡机，围裙裹在腰上，细得像鱼尾。
　　“早上好。”
　　祁绍寻从他背后伸出手，按下几个键，咖啡机嗡嗡运作起来。林知鱼没记住，于是祁绍寻又演示了一遍，把第二杯咖啡端给他，林知鱼尝了一口，皱着眉咬着舌头去冰箱里翻牛奶和方糖。
　　祁绍寻慢条斯理地用刀子把荷包蛋切成两半，把蛋黄挑出来扔掉。林知鱼皱了皱眉，有些心疼那煎成金色的、生熟适宜的蛋黄。
　　真是奇怪，竟然有人吃荷包蛋不吃蛋黄。
　　“等会儿你自己去学校，晚上几点放学？我去接你。”祁绍寻问林知鱼。
　　“我可以自己回来。”
　　“晚上去我爸家里吃饭。”
　　林知鱼顿了顿，祁绍寻见他有些不情愿，说道：“或者你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面子上的事，我爸也不会为难你。”
　　林知鱼当然可以找理由，但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既然住进了祁家的房子，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他也不想让谢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林知鱼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下午体育课之前，班长让他去班主任办公室。他们班主任姓纪，是个刚工作两年的小伙子，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他们班很多同学私底下都喊他纪哥。
　　纪元丞刚从日本出差回来，给林知鱼带了一盒北海道的章鱼烧，这是上个月他们班赢了篮球比赛，他答应林知鱼的奖品。林知鱼今天刚好忘了带饭卡，中午没吃饭，也不见外，拆开盒子尝了一个，虽然是冷的，但是味道很好。
　　纪元丞又帮他倒了杯水，“我刚刚听说了你父亲的事……”
　　“别担心纪哥，我没事。”林知鱼怕他后面跟着安抚人的长篇大论，囫囵把章鱼烧咽下去，打断了他。除了脸上跟人打架蹭出的伤口，他看上去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甚至又拿起了另一个章鱼烧丸子。
　　“如果你现在无家可归，可以住我家，我顺便帮你补课。”
　　林知鱼说：“我现在跟我妈一起住。”
　　“你妈妈？”
　　林知鱼点头，“她从英国回来了。”
　　纪元丞笑了笑，“好吧，本来还以为以后约你打球会方便点。”
　　“这周六在北海公园约了一场友谊赛，你去吗？”林知鱼问纪元丞。
　　“好啊，”纪元丞说道，“跟谁？”
　　“职高校队的人。”
　　纪元丞笑了，“你昨天刚跟人打了一架，还能约成友谊赛？”
　　“不是一波人，”林知鱼惊讶地看着纪元丞，“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纪元丞打开电脑给他看，那条小巷子出过事，学校在巷子口安装了监控，把林知鱼跟职高小混混打架的全过程拍摄了下来，上传到学校行政处，行政处又找到了纪元丞。
　　“虽然校长是我叔叔，但行政处那龟毛老头可不太讲情面，险些就要给你记留校察看处分了。”
　　林知鱼很识相，“谢谢纪哥，改天请你吃饭。”
　　纪元丞很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出现在镜头里的祁绍寻问林知鱼，“他是你什么人？”
　　“我……哥哥。”
　　“看不出来啊小林，你家里还挺殷实。”
　　林知鱼惊讶地看着纪元丞：“你认识祁绍寻？”
　　“酒桌上见过，一个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听说咱们学校有跟他合作建新图书馆的意向，只是不知道行政拨款能不能审批通过。”
　　建筑设计师。林知鱼看着屏幕里祁绍寻纤长利落的背影，有些发呆。
　　晚上放学的时候，谢婷和祁绍寻一起来接他，正赶上晚高峰，他们在北城区堵了半小时。祈历然和谢婷住在南城的别墅区里，在靠近商业区和旅游景点的寸土寸金之地，买了一座带花园的三层小楼，地下一层还修建了宽敞的活水游泳池。
　　家里的佣人迎接他们进屋，跪蹲在地上帮林知鱼换拖鞋，林知鱼很不自在地把脚缩回去，对佣人笑了笑，“我自己来吧。”
　　他工工整整地把鞋摆好，跟在谢婷身后，穿过雅致的黄木雕走廊，来到祈历然的书房。这是林知鱼第一次跟祈历然见面，这个比谢婷大十几岁的男人长得很周正，保养的不错，看上去比他那死去的爹还年轻。
　　祈历然对林知鱼的态度算不上热络，但也没有冷待他，摆出长辈的姿态，让保姆给他端来一杯果汁，询问了他几句学习和生活上的问题。
　　打过招呼后，谢婷说道：“历然，我带小鱼去上楼看看落因。”
　　祈历然点点头，“正好我跟绍寻有话说。”
　　谢婷带着林知鱼出了书房，乘电梯上楼。三楼铺了地毯，用了很多玻璃墙代替窗户和围栏，楼梯处旋出书架与高台，像一棵穿透楼层的树，摆满了鲜花和各种精致漂亮的小玩意儿。
　　“这座房子是绍寻设计的，我觉得你也会喜欢。”谢婷说道。
　　林知鱼淡淡收回目光，问道：“落因是谁？”
　　谢婷推开三楼主卧的门，粉色调的房间里挂满了风铃和水晶球，被吹进来的风吹得叮叮当当。装饰得宛如城堡的房间里跑过来一个小女孩，抱着玩具熊扑进谢婷怀里，脆生生喊道：“妈妈！”
　　林知鱼心里一紧，把目光转向别处。
　　“小鱼，她就是落因。”
　　脸上传来柔嫩的触感，林知鱼后退一步，避开了祁落因的抚摸。小女孩并不怕他，咯咯笑着撞进林知鱼怀里，她的亲近和大胆里带着恃宠而骄的蛮横，仿佛料定林知鱼不会伤害她。
　　“落因，这是小鱼哥哥。”谢婷说道。
　　祁落因拽着林知鱼的衣角要抱，“小鱼哥哥会给我讲故事吗？”
　　林知鱼垂眼打量着她，她眼睛很大，又白又漂亮，穿着蓬蓬裙，真像是童话故事里跑出来的小公主。但这并没有让林知鱼对她生出好感，他轻轻推开了祁落因。
　　“你和祁叔叔的女儿，”林知鱼喉咙滚了滚，“为什么我之前不知道。”
　　谢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敢说，我怕你接受不了。”
　　“怎么会，”林知鱼笑了笑，看着谢婷，“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祁落因很喜欢林知鱼，一直缠着他，当着谢婷的面，林知鱼也努力作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回应她。祁落因拽着林知鱼的手到城堡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下，塞给他一本标注拼音的《格林童话》，眼神亮亮地看着林知鱼，让他给自己读个故事。林知鱼给她读熊皮人的故事，小时候他也有一本《格林童话》，《熊皮人》那一页被徐老太撕掉用来引火烧饭，他把后半页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读一遍。
　　林知鱼刚读了两行，祁落因就不耐烦地摇头，“小鱼哥哥，我要听公主的故事。”
　　“你不就是公主吗？”林知鱼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那小鱼哥哥，你是王子吗？”
　　“我可不是王子，”林知鱼被她逗笑了，“你绍寻哥哥才是。”
　　“他不是！”祁落因瞪圆了眼睛，“他是巫婆！”
　　祁绍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谁是巫婆？”
　　祁落因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自己的玩具熊，一溜烟钻进垂着珍珠粉帘的小城堡里去了。
　　谢婷下楼接电话，让祁绍寻上来看一眼，生怕他们兄妹相处的不愉快。祁绍寻觉得她多虑了，林知鱼明显比他更讨祁落因的喜欢，也更喜欢祁落因——即使是装的。
　　林知鱼把手里的童话书放到一边，对祁绍寻说道：“我现在很能体会你突然多了个弟弟的心情。”
　　“不是突然，是一直都有，婷姐每天都把你挂在嘴边上。觉得突然的人应该是你。”祁绍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得知自己不是唯一的孩子，觉得很失落吗？”
　　林知鱼摇了摇头，“没有，我很庆幸，如果我以后过得让她失望了，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她不会对你失望的。”
　　“我会。”
　　林知鱼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个子不比祁绍寻矮多少，但是很清瘦，像是总也吃不饱似的，裹在一件纯白的运动衫下。他孤零零地站着发呆，好像周围的环境和气味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微微皱着眉，眼睛里流露出惶惑的意味，像一只闯错了森林的幼鹿。
　　“我大概只会给她带来麻烦，失望，和矛盾。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我父亲，也不应该再留着我，我的存在，会影响她和你们的感情。”
　　“当然会影响，还有呢？”祁绍寻掏出一根烟，没点燃，咬在嘴里。这种薄荷烟里的尼古丁会让他变得更有耐心。
　　看在谢婷的面子上，他还能再跟这个小孩儿聊两句。
　　林知鱼看着他，“还有什么？”
　　“除了无限夸大自己带来的矛盾，以此来表现自己的重要性之外，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这话实在是难听，林知鱼缓缓皱眉，“我没有这样想。”
　　“你没有吗？”祁绍寻笑了笑，“你难道不是在打算离开祁家，揣着那颗空荡荡的脑袋到社会上混日子，还要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婷姐而作出的牺牲？”
　　“我……”
　　“幼稚，自以为是。”
　　祁绍寻的电话响了，是谢婷打来的，催他们下楼吃饭。祁绍寻挂了电话，把烟掰折，扔进了垃圾桶。
　　“你现在最有价值的不是骨气，而是哄你妈开心，她给你礼物也好，零花钱也好，最好乖乖收下，平时多来这边陪她。她身体不好，希望你不要做什么让她伤心的事。”
　　林知鱼很不喜欢祁绍寻的语气，“那是我妈妈。”
　　祁绍寻不以为然，“当着她的面，我跟祈历然都能友好相处，哪怕你不会解三角函数，装得开心点总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