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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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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五月在寂静中流逝,月末时节,紫乔依言回京,携德林一道进宫看我,二人春风拂面,一颦一笑都透着幸福甜蜜,我总算从愁绪中找到一点安慰。午膳过后,德林去找胤礽,紫乔则陪我在毓庆宫后园□□上散步,她携了我的胳膊,细细端详我的脸。
“雨霏,几月没见,你又消瘦了不少,可是生病了?”
我笑笑:“宫中好吃好喝,又没几件差事,哪生得什么病呀。没有的事。”
“但你气色不好。若不是生病,便是有烦心事了?”
我侧头看向花丛,随手拂过花枝:“烦心事,一向是有的。”
她的语调有些低沉:“是不是与主子有关?我……在山东……听了些不好的传言……”
我被花刺扎了手,不由一抖,泯了泯嘴道:“岂止在山东,京中也未必有什么好话。”
她蹙起眉:“这些人怎的如此嚣张!便没人管束了吗?”
“所谓无风不起浪,管得住一时,管不了一世。”她还欲开口,我一把拉了她的手,“紫乔,别说这些恼人的事了,你既出了宫,又觅得好郎君,德林也即将调入禁军,你且与他一道好生过日子,这些是非,不听不问不理,也就罢了。”
“可是,雨霏你……”
我攥了攥她的手:“太子爷还是太子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他看护,我自可安身立命,衣食无忧。”
她面带疑虑,却还是笑着点点头。闲絮了半日,直至闭宫门的时辰,德林才唤她同去,临别时她告诉我,说得了太子妃的恩典,可以时常入宫陪我,又与我约定了下次入宫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得离开。我目送她离去,又径自在花丛中默坐了片刻,直到日头西斜之时,远远望见唐佳氏瘦弱的身影,由几个宫人搀着,朝花园来,我才心生慌乱,忙起身从另一侧小跑着离开,心里一面嘀咕,便是在毓庆宫里,也已有了不愿见面的人。
正在落荒而逃之际,不慎又撞上了雅嬷嬷,险些跌倒。
一只手由侧面扶住我:“怎么了,这么慌张?”
我见是睿雅,脸上一热,朝花园中望了一眼。
睿雅顺我视线看过去,泯唇一笑。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倒躲成这样。”
我无语,转而向雅嬷嬷道歉。
她板了脸道:“姑娘进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行事老是这样莽撞,成何体统。”
我只得点头,再将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
睿雅拉了我的衣袖:“得啦,一点小事,既不愿见,就随我走吧,正要回寝宫呢。只是,你下回,可不必这样落跑,让人瞧了,还以为做了什么心虚的事儿。”
我心中暗想,也确是没什么可见不得人的,但远远望见了,脑子里除了跑,就没想到别的。
雅嬷嬷也不再责备我,转而到睿雅的另一侧。
“除了方才说的那些,奴婢还备了些雨具,这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码头那边又临水,难保不会下雨。”
“嗯。”睿雅点头,“嬷嬷就先照着准备吧,往后有什么不足的,可再临时遣人送去。”
我听得疑惑,便问:“是谁要出门吗?”
睿雅道:“可不是,下月初,皇上去通州视察漕运,爷是照例随行的。”
我突然想起那日书斋的对话,惊道:“往常不都是六月底才去的,今年怎么提前了?”
睿雅道:“好像是漕运总督上了折子,说水位较往年上升了不少,具体的情形也不晓得。横竖是年年都要去的,如今无非早了十几日而已。”
言罢,睿雅便与雅嬷嬷继续商谈随行物品,不再与我搭话,我恍恍惚惚的随着她走,心里不免又忧虑起来。
五月底至六月初,齐世武、托合齐等人未曾进过毓庆宫,胤礽也鲜少出宫,我见胤礽神色如常,猜到他必已对齐世武等人有所交代,便没再追问。月初圣驾离宫,接着便一连下了几日大雨,这一日黄昏,更是下起了暴雨,我替睿雅给后宫几位娘娘送了些滋补药材,回来路上有一阵风雨极大,还伴着惊雷闪电,我顶风难行,就退至神武门内值房小太监处避雨,正闲聊间,见几个小太监提着水壶进进出出,便随口问了几句。
其中一个还算面熟的太监道:“守宫门的兵士由一日三班变为两班,这骤雨疾风的,不送些热水去怕是熬不住要生病的。”
“那为何变为两班?”我问道。
他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这便不知了,不仅换了两班,还出了几个生面孔呢,上头的意思,我们下头的人哪晓得,只管听从差遣便罢。”
说罢又提了壶冲进雨中,我避了半刻,待外头雨小些,才道谢离开,一路疾行回到南三所,还没来得及换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就听有人急急忙忙拍打房门,我过去开门,见紫乔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屋外。
我很是惊讶:“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晚入宫?”
她疾步进了屋子,又连忙关紧屋门,将我引到桌边:“雨霏,昨儿个出了点事,我犹豫再三,还是得告诉你知道。”
“什么事?”她一脸惊惶,我心头立时不安起来。
“昨儿晚上,德林去鄂善家赴宴,半夜里喝得半醉才回来,我为他醒酒擦身时,听他含混的说什么要助太子爷成就大事,我引他多说,他却不肯,只道,你看着吧,就在这几日,统领大人已有细致筹谋,必能……一举……”她咬住嘴唇,面露惊恐之色,我连气都不敢喘一声,直盯着她的眼睛,她松开嘴唇,颤抖着道,“夺宫!”
我周身猛得一阵战栗,怎么会这样?胤礽没有压住他们吗?这种大事他们也敢自作主张?
“怎么办,雨霏,我也很害怕,早上德林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没敢再问他。我也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我捏住紫乔的肩膀:“紫乔,你好好想想,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她摇头:“没有,只说了这么几句,余下的再问什么都支吾不答了。”
我放开手,在屋里慌乱的走了几步,怎么办?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告诉胤礽,但是我能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吗?以往那么多次,我依自己的想法而行,结果都是错了,如今,在这等危急时刻,我还敢相信自己吗?不行,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商议一下,睿雅,睿雅是全心全意对待胤礽的,对,就找她。
我回身拉起紫乔:“走,陪我去找太子妃。”跑了几步,我猛得站住,另一个念头瞬间涌入脑海,如果我任这件事发生又将怎样?万一事成,胤礽不就顺理成章的登上皇位了吗?这不正是他三十余年一心想得到的吗?况且,即便现在不动手,日后雍正登基也并非那么光明正大的,不是吗?我犹豫着退了半步,紫乔推了推我的肩膀:“怎么了,雨霏?”
我抬手握住门板,只几秒钟,就立刻推翻的刚才的想法。胤礽亲口说过这计划行不通,若一意孤行,就是把毓庆宫几百口人往绝路上推,更是把胤礽至于险地,即是他不愿做的事,我便不能替他决定。我抓起门边的雨伞,拉着紫乔冒雨朝毓庆宫跑去。
睿雅正在温室中侍弄花草,我未等传唤就拉着紫乔闯了进去。
“太子妃,我有要事禀告,请先屏退左右。”
睿雅上下扫视了我和紫乔几眼,我们的衣服几乎已经湿透了,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她朝雅嬷嬷摆摆手,雅嬷嬷便带几名宫女离开,又将温室的门关上。
“什么事,说吧。”睿雅搁下手中的花铲,默默看我。
紫乔将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我又将书斋的事情,简略的告诉给睿雅。她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
“太子妃,我此时不敢妄作判断,只有请您来拿主意。”
她脸色僵白,盯了紫乔道:“紫乔,此事是否千真万确?”
紫乔扣个头:“主子,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字字句句俱确是德林所言,只是酒后之言,奴婢不知是否真有其事,这才赶着入宫相告。”
睿雅点了点头,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我:“你可有主意?”
我道:“我只想到要尽快通知太子爷知道,至于德林的话,是否可信,我确也说不准。”
睿雅的视线在我和紫乔身上盘桓数次,最后对紫乔道:“紫乔,今儿个谢谢你,这事我知道了,自会处理,你且先回去,什么都别对德林说。”
紫乔应下,起身望了我一眼,我朝她微微颔首,她垂了头,快步离开。
睿雅上前,拉起我的手:“紫乔的话,当真可信吗?”
“她从御前就与我一起当差,身家清白。她的话,我信。”
睿雅点头道:“既如此,对这事,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雨霏,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有劳你亲自跑一趟了。明日本有一趟车是我安排去码头送衣物给爷的,如今赶在今晚出宫,你换身衣服藏在车内,我会给你一块腰牌,若遇盘查,就说是宫中内侍。我会安排小张子驾车,他自可随机应变。见到爷,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让他定夺。”
我点点头,先前我心中也是这个打算。她送我到门口,嘱咐道:“万事小心。”
我握了握她的手,全当回答。
匆忙换了衣服,赶至神武门外车库时,暮色已完全退去,雨水依旧滂沱,小张子披了蓑衣斗笠,坐在车外,我迅速钻进车内,在故意放得杂乱拥挤的车里寻了个空隙窝住,小张子由前车窗递进一支腰牌,道:“姑娘坐好,咱们走了。”
车子缓缓启动,通过神武门时,侍卫例行盘查,但见是毓庆宫的车驾,并未阻拦。车驾顺利驶出宫门,我掀起窗帘,眼见神武门渐渐消失在雨雾中,心头才稍感松懈。从紫禁城至通州,若是天气好,一天即可到达,如今赶上这大雨时节,又是夜路,估计连夜不停,也得明日中午才能到达了。我听着窗外的雨声,在车子均匀的摇晃中默默数算着时间,不知不觉得,竟倚在衣物旁睡着了。醒醒睡睡间,忘了时辰,不晓得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彻底惊醒,车子向一边歪去,卡住不动了。我推开衣物,走到后车门边,小张子由外头拉开车门,雨水顿时卷入车内,这雨比我出宫时竟又大了几分。
“姑娘,车辙陷在泥里了,一时动不了。”
我戴上斗笠,将头探出车外,四下一片荒芜,雨雾中看不到人家。
“这是走到哪了?”
“走了有两个时辰了,刚出京。”
“那怎么办,周围也没有人烟?”
小张子朝四处看了看:“只能试着把车子推出来。”
我扶着他跳下了车,双脚立时陷入泥中,雨水也几乎在瞬间将全身打湿,我连忙从车里翻出蓑衣在披在身上,从他手里取下提灯,将车轮处照亮,这才发现原来大半个轮子都陷在淤泥里了。
“我来推吧,你去前面牵马!”我大声说,声音被雨声遮盖,几乎听不清楚。
小张子摆摆手:“陷得太深了,姑娘你推不动的!”
我把灯插在车门边上,伸手握住车轮,朝他喊道:“总要试试吧。你快去牵马,喊到三一起用力。”
小张子只得取了灯绕到车前,我先是听到马的嘶鸣声,接着便听到小张子喊:“一、二、三——”我用尽全身力气,去拉车轮,在马的带动下,车轮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下,但等我再想用力时,却又陷回进淤泥里,如此反复了几次,每次都是只动了动就陷回去。我再提不起力气,衣袖和前襟上也甩满了泥巴,颓然的靠在门板上,眼看夜色越来越浓,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冷战。小张子跑到我身边:“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去车里避雨吧。”
我打着哆嗦,点点头,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抬腿,忽然隐约听到有马蹄声响起,我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回头,在远处岔路口,远远望见了一点灯光,接着就依稀看到了一驾车,和几匹马。
我兴奋的推了推小张子,他抬起手中的提灯,朝远处挥动,一面大声对我道:“这是官道,平常百姓不走的,定是京中的官员,好了,有救了。”
待到马车逐渐靠近,我和小张子便走到路中,挥舞着手臂向他们示意,是一驾和我们差不多的马车,前后各有两个侍卫骑马护从。
其中一个侍卫走到我们近前,在马上问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停在道路中间。”
小张子亮出腰牌:“我们是宫里的车驾,去漕运码头送衣物的。车子陷进泥里,动不了了。”
侍卫翻身下马,拿过小张子的腰牌,回身朝车驾走去,我远远看见,马车的门帘掀了又落下,一会功夫,侍卫过来,向我们一抱拳。
“两位幸好遇到我家四爷,一同走吧。今日雨大,夜行危险,前面有一处破庙,可以暂避风雨。”
小张子将对方细细打量一番,还礼道:“呦,是王爷的车驾呀,那有劳大哥了。”
我朝远处车驾望了几眼,下意识压了压帽檐。
几个侍卫很快将车子从淤泥中拖出,上车行了十几分钟的路程,车子又一次停下,我从车窗里看到路边有一座低矮建筑,想必就是那间破庙。我下了车,又随小张子一道安顿了车马,行至破庙门口,小张子朝我看看,低声道:“姑娘的腰牌上,写的是小景。”
“哦。”我按了按怀中的牌子,朝他递了个明白了的眼神。埋头进了破庙,庙内只有一个剩了半截身子的观音像,像后算是个隔间,像前则是所谓的大厅,如今破落不堪,只有一地稻草。我们进去时,隔间已经生起了火,两个侍卫正在佛像前生火,其中一个招呼我们道:“两位公公,过来火边坐吧。”小张子点了头,引我过去坐在火边,少顷庙门又被推开,四阿哥和车夫走进来,几人连忙起身,小张子打了个千。
“今儿个幸亏遇到王爷,要不小的两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四阿哥一边掸着身上的雨水,一面靠近火堆:“这大夜里的,什么东西这么急?”
“呃……是太子爷的衣物,去时天气还好,没料想一连下了几日大雨,太子妃担心衣物不够,怕主子凉着,这才差小的们赶紧给送去。”
“哦。”他随口应了句,竟是朝我靠了靠,我不敢抬头,就听他说,“这位公公,衣服都湿透了,赶紧脱下来考考火,不然明儿恐怕上不了路了。”
“是。”我压低声调应着,“谢王爷关心。”说着慢慢抬手解开了蓑衣搁在一边,待到伸手要摘斗笠的时候,小张子突然道:“哎呀,小景,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赶紧让开火,让王爷考考。”
我忙放下手,退到一边。旁边侍卫道:“爷,里间也生了火,您看。”
胤禛提步朝里间走:“你们几个再去看看车驾马匹,给马找个避雨的地方,喂些草料。张公公的马车,你们也照看一下。”
几个人又披起蓑衣出门,车夫叫了小张子一道出去。殿内只剩下我二人,我见他进了里间,才在火堆旁阴影处坐下,衣物贴在身上,被火一考起先温热而后阴凉,我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正在袖筒中摸索帕子时,忽然觉得周身被一道人影盖住,接着斗笠被人一下子掀起,我慌张的抬头,胤禛将斗笠丢在我脚下。
“如果我不戳穿,你是不是打算戴着斗笠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