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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呆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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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开春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犯困,但林瑜晏的身体更不如从前,困乏只是其一,甚至开始伴随着呆愣和短暂的失忆。终日恍恍惚惚不分时日。咳疾也越发严重,时不时竟能咳出血来。看着那触目惊心血红之色在自己的指尖缓缓流淌到手背,林瑜晏呆愣好久才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血,他扯着一个可悲的微笑不疾不徐将血抹在衣裳上。
巧遇少年开门前来伺候,被林瑜晏身上的血吓了一大跳。这林瑜晏倒是平静冲着对方呵呵傻笑。只是林瑜晏不知自己病得很厉害,感觉这几日的时间又苍老衰弱不少,行动起来简直像五六十的老叟。少年也是在门边立了半天方才敢进门来。一边一个劲摇头叹息,一边好言相劝:“别拖着了,找医来瞧瞧吧。原冬的时候身子不好倒还说得过去,现见天暖了越来越糟可没这个道理。”
耳朵里一阵哄哄声,林瑜晏侧这脑袋拍拍耳朵。
“公子?”少年近身拍拍林瑜晏肩头,一边又去脱他的衣裳,“昨个儿到今儿都换了三身衣裳了。我的手都要洗掉一层皮。求你了,下次别跟个孩子似得弄一身脏。”看着衣服上的血迹晃得少年眼睛花,脱下来再换上一件新的,少年这边又端水盆拧干布襟左左右右擦拭着林瑜晏的手。
林瑜晏从醒来至今,意识还是一片混沌。少年给他擦完手擦脸的忙里忙外,就跟伺候一个刚出生的娃娃。累得要死,林瑜晏倒是安心享受这一切,眼睛时不时的瞄着房间四处。少年跟随他的目光打量着,想了一想,问:“公子在找瑶琴?”
瑶琴?林瑜晏心中重复少年之语努力回想昨日故事,记忆只停留在了夜里聚茗馆台中一隅抚琴的自己,而后便无记忆。
那是他正在台上给唱曲儿跳舞的姑娘们奏乐,用的正是被压入箱底断了一弦的瑶琴。一曲未毕,低咳两声,而后只觉琴上四溅血花迷了人眼,突然后脑一沉,便什么也不知了。
“咕咕咚咚”一阵声音,少年绕过林瑜晏在箱子里翻倒一阵子。少时回过头去,林瑜晏看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虽然脸上平静无波,但是见到那瑶琴之时,暗自倒吸了口凉气。
怀抱瑶琴的少年个头低矮稚嫩,琴头压过少年个头高耸出一截。背着光影,林瑜晏从窗外照射而来的光中隐隐约约看见梦里溺水的少年,穿着官服站在宫殿里一个小角落,唯唯诺诺。在抱着的长琴后探着一个脑袋,谨小慎微。少年感觉到林瑜晏好奇猜疑的目光,转手横抱着琴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哼笑一声:“公子?”林瑜晏仿佛见过那人,就算有也应该是前世的事儿。林瑜晏打发这自己奇怪的念头,调整情绪,波澜不惊地应声抬脸。
少年笑起来端着琴走进林瑜晏:“又发呆?你难不成患了呆症?”
接过少年递来的琴,林瑜晏一把抱住细细抚摸。指尖又碰上了‘万奉贤’之字。难免想起弃自己而去的高伯乾。这近半年的日子,聚茗馆没人刻意提起那个姓高的,除了方夫人一口一句的夸赞,其他人也并不认识。只是偶有小事时不时触及林瑜晏那根试图努力忘记的神经。勾勾嘴角,林瑜晏将琴安放在案上,忽然发现琴身上的石头不见了。
刚露焦急之色,少年便伸手努嘴递林瑜晏跟前,淡淡地说:“你找这玩意儿?”
伸手要拿,却扑了个空。少年倒有心思开玩笑,“你哪里弄来这般做工精良的石头。”语调阴阳怪气,不怎么顺耳。
虽不知少年感慨些什么,发呆一会儿,巧被林瑜晏抢了去握在手心。
“打磨这块石头的真是个能工巧匠,没个一二月的可做不来。实不相瞒我家原先是做玉石工艺发的家,后来买了个一官半职。”少年轻笑摇头:“你瞧过没,这石头虽模样似圆玉也剔透可中间是切割过又镶嵌在一起的,外头的黒木虽然一般可却不易因湿燥变形,就是难免时间久了有些腐朽,可你瞧那紧紧实实的劲儿,不知多少年了还裹着石头不松懈。这工艺,可是好工匠花费心思时间才能做的。主要是我没明白……”少年似乎真的很懂,若有所思的盯着紧握石头的林瑜晏,语言上犹犹豫豫揣测着又说道:“这里头肯定藏着故事,这工艺这心思,我说实话,谁愿意浪费那功夫打磨制作这么一块烂石头。一定是个穷小子送给心上人的。可家里穷就只能用石头替代了。”
原来是这样啊。林瑜晏匆匆走到窗边,这里是北方,春天是来了,可如今窗外还夹着雪花。冷风让林瑜晏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看天色一片惨白。林瑜晏满心欢愉将石头高举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睛睁着,透过石头在白日里仔细的瞧。
原来是这样。林瑜晏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年,倒叫一个小人儿点拨明白。越看越是喜欢,不禁堪奇。
看了看角落里铜制的火盆,盆身上还有雕刻精细的花纹,火盆已经熄灭有一阵子,手放上前去连热气儿都没了。少年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又是你叫人熄灭的火盆?我才一天一夜没来伺候,你就这么不听话。”
门一声吱扭,少年转眼缓缓地跑了出去。不出多久,屋子又被捂热了。温暖使林瑜晏脑子渐渐迷糊起来,这便是他不想太暖和的缘故。迷迷糊糊间林瑜晏暗自叹息,若是当日拐回去再给那占卜的老道人几铢钱就好了。
给了老道人几铢钱兴许就能改变些什么,虽然是自欺欺人,可心里总归舒坦些。
一个卦师若不收占卜钱,那是留给人最后的买棺钱,好叫你留些钱办场像样的后事。
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林瑜晏仿佛听见耳边有马车慢慢驶来的声音,车轮深陷泥土之中,渐渐一片平坦,朝着一座雄伟辉煌的宫殿内驶去。整个都城随着马车到来正慢慢觉醒。穿过长长的走道,越过一道又一道宫门。高耸的宏伟宫门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将他吞没。前方依旧是笔直的道路,周围有快步小跑的宫人穿梭着,脚步声在青石路上踢踏着,这声音里应该还有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骤然而止。在宫墙之上一角高高站着,盯着自己。车马停下的声音让林瑜晏在梦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恐怖的幻觉,他觉得,他就在那辆马车里,如果走下去,便走入了坟冢,成为一堆白骨。是人生最后的死亡之路。
也就是这一睡,林瑜晏生了一场大病。几天几夜没睁过眼。少年在榻边坐着吓得半死,哭个不停。方夫人一脸晦气的狠狠指少年脑袋一下,低吼着:“哭哭哭!又不是死了人叫你凭吊!没死也叫你哭死!”
“你不知道……”少年哭着吸着鼻涕,难过的都颤抖起来,“你不知道,他最近常常自己坐在案子前写字儿,都是些去啊没啊的。见天就跟交代后事似得。可他上面刚写,后面就忘了。”说着少年跑到林瑜晏房中的柜子里抱出一摞的竹简扔到地上,方夫人弯腰拾起来一张来看。看着竹简上的字,直教人辛酸落泪。方夫人看了好久的,捂着心口只觉得疼,长声叹气,命人收起那些竹简,压低声音问少年道:“你可读过了?”
“读得不多。”说话间鼻子还抽抽着留下一溜鼻涕来。
“别人可读过了?”
“他身子越来越差后一直都是我伺候的多,别人也不识字。”说的倒是有道理。方夫人若有所思点点头,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林瑜晏,又吩咐到:“日后若公子再写些甚,你只管收起来。统统给我送来,谁也不能叫看了。知道不?”
“哦。”
年轻的医者摇着头,诊断不错所以然,只说是风寒。众人听天由命,没得办法,也只能当做风寒来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