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一点君知否》茱夕徒

5、雨露

　　镇国王握着笔的手稍稍颤抖了下。这封写给威州军大将军的信决定着什么,他实在太清楚了。皇上要去威州的消息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皇上已经出宫。再不做决断，恐有不测。威州的刘氏是他由来已久的心病。皇上若是真的要趁着威州无主，联合刘氏一族，釜底抽薪。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绝对不允许卧薪尝胆步履艰难得来的成果有半点闪失。因为，他，对于曾经受过的苦，真的没法再次来过。
　　镇国王突然撕掉写下的信。要想铲出刘氏，还要保证威州掀不起大风浪，他必须亲自出面。
　　“田广！”
　　听见主公召唤，在外面执勤的田广立刻推门进来
　　“殿下，何事？”
　　“即刻安排，今晚本王要去木易府。”
　　“是。”
　　“记着带上那颗夜明珠。好久不见总要送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木易府的惯例，会以舞姬相赠。殿下是想借此法救出杨天媛？”
　　承羽翎惦记着那个一身黑衣的勇敢女子。怕她会遭不测，几次想要救她出木易府。却都不得门道。
　　叹口气，“对，本王要带回那个舞姬。还要拿到木易府上出城的号符！”
　　田广倒吸口凉气：“殿下打算亲自出面？”
　　镇国王眉头紧锁，点点头。
　　“今夜出城，快马也要两天两夜才能到威州。见到许将军，安排布置。一举歼灭肯定是好，也要留出拦截溃寇的时间。安抚清水郡及周遭几个郡守。来去怎么也要五六天。光靠一个沈辛钧肯定不够。得找个舞姬时不时的一起游个街，才好不被人怀疑。”
　　沈辛钧长得身高体态都和镇国王相似。迫不得以的时候便作为镇国王的替身去参加一个祭天，祭水之类。这次也只能蒙混几日了。毕竟刚进京就要出城，非得是个不可不为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镇国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
　　田广心下些许紧张，除掉刘氏一族可不是什么小事情。一步错，威州不保，出战营州便无可能。
　　“属下一定谨慎安排！”
　　田广出门，承羽翎走至后堂拿出一个小巧的匕首。他又要上路了。

　　木易大将军府的门人急着往后院送消息。一不留神和管家撞在一起。被管家扬手一记耳光打的生疼。门人卷曲着，道出缘由：“镇国王派人送了帖子。说今晚过来。”管家的冲天怒气被这消息激荡的没了踪影，着急道：“镇国王要来？帖子呢？”门人递上帖子，溜的跑走了。管家定定神，赶紧往后宅禀报。
　　“候爷，镇国王刚进京就递来了帖子。说今晚要来赴宴。”
　　听到管家的话，这位候爷抿紧了嘴唇。这位就是木易大将军和木易先皇后的一奶胞弟。是如今木易大将军府真正的主人，木易卿，西丰候。不愧是木易家的子嗣。长得倒也算得上英武。
　　“镇国王和我们家有宿仇。怎么想到来赴宴？”
　　“老奴觉得，镇国王这次回来甚是风光。据说去城外接驾的官员就有十几个。他肯定想来耀武扬威一番。”
　　“哼！你还能再糊涂点吗？”西丰候心里着急：“承羽翎在威州亲自领兵剿杀倭寇，据说好几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拼了命也要重振威州的人，难道只为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他想要的可是整个的天下！”
　　管家抓耳挠腮的不知怎么回答。这位候爷倒是拿定了主意：
　　“你去把内宅的几个管事的都叫出来。一定给我看紧了承羽翎。他这次来一定有所求。不要让他得逞。”
　　管家壮着胆子问道：“用给镇国王准备舞姬吗？”
　　“承羽翎是来寻仇的！巴巴的还要给找上门来的仇人送上贺礼吗？！”
　　管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去安排了。
　　西丰候深深吸口气。该来的肯定会来的。想起当年新主即位。为了赢得新主信任，木易家配合禁军在雪煜山围杀了镇国王。那场围杀，他也在场。他至今都还记得威州军看见禁军的时候，眼里露出的喜悦。他们都以为皇上亲自来接应了。只是下一秒他们就死在了禁军的刺刀下。他也还清楚的记着当时的那个镇国王万箭穿心。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远方。他那时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受不了那样到处都是血的场面。之后便脱离了军职，在京城里当起了纨绔子弟。夜夜歌舞升平才最适合他。

　　承羽翎格外穿了金线攒的袍子。手里提了象征着威州王室的镶钻宝剑。映着木易家的灯火通明，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样。西丰候脸色不好。还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镇国王更是礼数周全。宴会上的各色人等都是木易府上的常客。虽见惯了大人物，这次也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会摊上什么大事。
　　“西丰候几年不见，更见风雅。”承羽翎在主座坐定，先开了口。
　　“镇国王才是越见风姿绰约。我等只有作落雁的份。”说着站起身来举杯：“镇国王一路风尘。今天斗胆为镇国王殿下洗尘。诸位，干了！”
　　承羽翎装装样子，笑着举了举酒杯。镇国王不喝酒，京城的公子哥们都知道。镇国王有资格不喝，但他们是万万不能不喝的。大家尽了手里的杯。丝竹声起。宴会的气氛也自然了许多。
　　承羽翎和旁边的西丰候聊了几句实在聊不下去，转过身和左手边户部尚书家的长公子聊起了今年的税收。这位尚书家的长公子老实出了名。和他最会经营算计的老父亲截然相反。
　　“据说明年要增土地税。可是真的？”
　　“连年兵战，国库实在空虚。不得而为之。威州不在征税之列。殿下尽可放心。”
　　“豫州今年大旱，本来就没有什么收成，还要增缴课税，可如何让人生计？”
　　“还有更不堪的呢。营州屡遭侵犯。错过了冬种的时节。明年就算派兵去收复，也没有粮食供应。别说百姓，就是军队也得挨饿。”
　　“公子，难道雍州不能支援粮食给营州？”
　　“雍州？”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哈哈笑起来。撇了眼已然醉醺醺的西丰候“但凡能缴上来的都送到他家哥哥那里去了。几次上书，皇上都不曾过问。我家父亲更不是追究到底的脾气。营州只能自求多福喽。”
　　承羽翎漠然。不管怎样营州一定要打。看来粮草是个大问题。威州虽然这几年好些，但郡守们各有各的算盘。要他们拿出粮食也不是小事情。
　　“殿下，听说皇上有心让威州军去收复营州？”
　　承羽翎点点头。对于诚心相对的人，他从不遮掩。
　　“殿下这次赴汤蹈火前来，看来决心已定。”
　　承羽翎点头不语。没想到这位尚书家的公子却愣愣的说了句：“有用到鄙人之处，千万告知。”
　　镇国王扭头看看满面通红的西丰候。摇摇头：“公子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的时候多。本王不会为难公子的。”
　　户部尚书虽不算什么小官，但要是说只手擎天当然不可能。筹集粮草这样牵扯到多方利益的事，一个三品的户部尚书肯定左右不了什么。承羽翎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若是老天怜惜，但愿能从刘氏那里弄到些粮草。

　　看看宴会也进行到半。只是木易家宴会上必有的歌舞却迟迟没有动静。承羽翎左右细细观察。每个宾客身后各一个小厮外，宴会厅口还聚集了五六个管家模样的人守着。再看看自己身后，除了带来的侍卫单庸，竟然有五六个精壮小厮虎视眈眈的一字排在后面。单庸微微颔首：这些个人不是他的对手。承羽翎知道西丰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本来木易家没有这么严谨的。
　　“本王方便一下。”承羽翎起身。西丰候立刻两眼放光的给了后面候命小厮们一个信号。单庸护在镇国王身后，走出宴会厅，等在外面的十几个护卫立刻围了上来护主。看见镇国王身边侍卫结集，黑暗里显出几十个木易府的小厮，慢慢靠了过来。
　　镇国王对边上满脸横肉的一个管家模样的说道：“本王去方便一下，你给带路。”
　　承羽翎认出这个人就是那晚拿着鞭子抽人的木易府大管家。心里厌恶的很。
　　木易家上下的富丽堂皇，估计也不过是个表面。这个便所也太过简陋。不像传说的‘厕上常有十余婢侍列，皆有容色。’镇国王看着塞得满满的人，摇摇头，有些气道：“这是要干什么？还不都给本王出去！”镇国王的侍卫先面露尴尬向外退去。木易家的小厮们也只能退到便所外面了。
　　镇国王左右看了没人，轻咳了一声。一身黑衣的田广从房梁上显出了身。承羽翎派田广去拿木易家出城用的号符，自己在宴会上当着一众宾客的面纳个舞姬。计划便告成功。只是，这个木易家的小公子却比想象的聪明许多。
　　“号符换了地方。书房，卧室都没有。可是带在身上了？”田广有些慌。
　　镇国王早就趁着寒暄试探过，摇摇头：“木易在边疆一待十几年，和京里的联系都靠这小子。还算他有点脑子。”
　　正如镇国王所说，西丰候是驻防边疆的木易大将军在京城收集各路消息的主要渠道。守着皇城的禁卫军又多是他们木易家调教出来的。就算庆州难民聚集在城郊，皇城开始加强戒备，出入都查的仔细。但这木易家就能例外。当然这也是承羽翎故意选了木易家来做客的原因。
　　“木易小子最近宠着一个新纳的小妾。说不定号符就在那里。只是那小妾是偷偷娶的。也不知道被藏在哪了。”
　　承羽翎正想答话，突然听到一丝水响。二话不说利索的走近盛水的大瓷缸。果然，里面藏了人。

　　杨天媛趁着内宅的几个总管都去了前院，教养女官又都忙着聚在一起赌钱。跳窗户，逃了出来。她真的不想再被管家吊着打了。原以为翻过去就是自由的高墙，竟然只是内宅和前院的隔断。她避着人，往树木茂密的地方钻。刚躲好，偏偏一大队人就冲着她过来。以为是来捉她的。吓了一跳。看着边上的便所没人就摸了进去。情急之下看见这个水缸。也没多想就藏了进去。真是没想到，刚才那拨人竟然是来如厕的。吓得又是一身的冷汗。满心盼着这嘀嘀咕咕的两个人赶紧完事了走人。却突如其来的被一个钢硬如铁的手掐住了脖子。刹那便从水里给拽了出来。这手的力气大的很，只给她留了一丝勉强吸气的缝隙。杨天媛闭着眼，心想命休于此了。
　　“谁？”镇国王压迫着嗓音问道。
　　“舞。。姬”杨天媛听见问话，这人竟不是来抓自己的，睁开了眼。
　　承羽翎仔细盯着手里的这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突然想起来，这个就是那天顶撞了管家被吊起来的那个杨天媛。还担心她的安危。还好，还活着。
　　杨天媛感觉到掐住自己脖子上的手放松了些。赶紧双手去拔，想给自己一个呼吸的机会。
　　“不准乱动！我问你。你为何在这里？谁指使的？？”
　　“逃。。命。”
　　“你说什么？”承羽翎把杨天媛拎出来，放开了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田广一直匍匐在屋顶。当然心中早知原委。
　　“我是这里的舞姬。已经被吊起来打过好几次了。今天看管的松，就逃出来了。”
　　“杨天媛！算你还有点运气。”
　　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从这个一身华服的人嘴里说出来。杨天媛只有睁大了眼睛吓傻的份。难道候爷把自己给了这个人？木易家为了结交权贵，常常在宴会上送一两个舞姬以表心意。这次难道终于轮到自己了？但是贫贱如舞姬，怎么会告知姓名呢？不管怎样，心下一横，说道：
　　“这位大人，请放了小女子吧。若是不放，小女子就只有死在这里了！”
　　一直看戏的田广赶着缓和道“别别别，我们殿下既然和姑娘有旧，肯定给姑娘一条生路。只是还请姑娘帮个忙。”
　　杨天媛不知是不是能信，还是诺诺的问道：“请说。”
　　“你跟本王去见西丰候。只要闭口不语，乖乖跟在本王身后，保你无恙。可听明白了？”
　　杨天媛吞下几口气。当然是不明白。但是此人眉眼间有浩然，朱唇粉面，到不像那些常来府上的无耻之徒。咬咬牙道，“明白了。”
　　“还有，请问姑娘，最近西丰候最近都住在何处？”
　　对于田广的这个问题，杨天媛不知从何回答。木易家的舞姬也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在宴会上给主角伴舞，年龄一大就被卖出去，为奴为妓。中等的作为礼物送给达官贵人们。上等的调教好了送入宫中。自己今年被选在送入宫的一列。被教养女官看的紧。府内的种种实在不知。但答出个不知，不知道这位殿下会不会生气？想了想才道：“前几日，据说夫人到小厮们住的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说不定。。。”
　　田广听后大喜。和承羽翎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就消失在暗处了。
　　杨天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偷偷去瞄眼前的这个王爷。金冠锦服的殿下冲他笑笑：“不用怕。只记住，不管怎么个状况，不可发一语！”
　　杨天媛也笑笑，点点头。手被这位殿下紧紧握着，感觉出奇的温暖。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只是觉得被这样一双手握着，莫名其妙的安心。
　　也许命运就是这样，有时候，转变得让人猝不及防。只是有时没有那份勇气去接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