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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谁亏欠谁 ...

  •   云璟跪在矮塌前,擦拭着云浩滚烫的脸和手。云浩一身的酒气冲得云璟皱紧了眉头,云浩素来酒桌上进退有度,酒量又本不小,从来没有醉成过如此模样。

      云浩饱经岁月侵蚀的面孔中,粗犷的线条掩不住猩红的脸色。刻板严肃的表情,早已淹没在浮肿的皮肤之下。云璟为云浩换下外衫,云浩昏沉地由着云璟翻弄,手臂垂在身体两侧,仿佛没有意识一般。云璟低低叹了口气,爹爹习武之人,平日就是睡熟了也十分警觉,也有这么任人摆布无力反抗的时候。

      云璟身量仍未长开,整条胳膊伸展,将将能托住云浩宽阔的背,却围不住颈部。若是只用胳膊围住他的脖子,又担心用力不当阻住了呼吸,换作两只手同时扶住身体和头部,却腾不出手来照顾云浩。云璟从没有服侍过旁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云瑾近前轻轻托住云浩的头,一手熟练地抻平他身下褶皱的衣衫,笑道:“让我扶着爹爹,你把这碗醒酒汤用汤匙盛了喂给他。”说着把手中的汤碗递给云璟。

      阿宝也就势拢住云浩的背:“小爷别怕,都交给我吧。老爷看着醉的凶,睡一觉就好了。”

      云璟羞得涨红了双颊,紧咬下唇,不甘地瞪了云瑾一眼,恼恨的神情让云瑾动作一滞。云璟生硬地挡开云瑾的手,见小路子在阿宝身后探头探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气得指了他厉声骂道:“还傻站着,没长眼吗?”

      云瑾僵住了,一腔热情如被冷水浇透,原来自己还是被弟弟看作外人,宁可要小厮帮忙,也不愿自己服侍。尴尬地笑了笑,却不好责备云璟,怅然踱步出来,到厨下看着小厮烧水煮茶。

      ——*——*——*——
      头痛,如异物在脑中剧烈搅动,痛到神经抽搐。耳边仿佛仍鼓噪着争执,夹杂着瑾儿的劝慰,还有自己浑厚的声音引起的共振,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推杯换盏,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对头,酒桌上称兄论弟,亲密得恨不得黏在一起。云浩幽幽醒转,艰难地扶了头支起身体,睁开火辣辣的眼睛,朦胧中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子蜷在身旁。云浩因为宿醉而绷紧的神经刹那间一松,璟儿准是等得久了挨不住,便睡倒了。

      云浩推了推云璟:“快起来,看冻着了落下病来。”又一叠连声叫小路子:“添了手炉脚炉来,快给璟儿暖着,再浓浓地熬了姜汤送来。”

      云瑾大步从屋外进来:“爹爹醒了。”在盆里倒了热水,拧了热帕子递到云浩手上:“爹爹净一净面。”又兑了不凉不烫的漱口水,捧了在一旁侍立。云璟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云瑾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还未曾睁眼,嘴里说道:“我不曾睡。”忙忙地去接云瑾手里的水碗。云瑾抿嘴一笑,转身取了篦子为云浩篦头。

      云浩哂笑:“璟儿你退下吧,毛手毛脚地总添乱!凡事多向你哥哥学习。”说着说着,就夸起云瑾的孝顺体贴。

      云璟处处小心服侍,却处处比云瑾差一截,心头恼恨,却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云瑾嘴边的一抹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自己,越发觉得连手里的碗都重得端不动了,屋里的空气都污浊得呛人。恨得将碗向阿宝怀里一塞,掀起帘子跑了出去。

      睡在耳房的小路子早已醒过来,跟着云璟一路跑回去,云璟一语不发,抽出长剑对着院子里枯槁的树木毫无章法地一顿乱劈,又卷起石桌石凳四外乱甩,地上凝结的雪片和冰碴随着旋风被卷起,簌簌散落,顺着衣领袖口滑进去,激得小路子打起了寒颤。

      “我这是何苦!何苦!何苦——”云璟一边劈一边骂:“他愿意伺候爹,就让他伺候去,我何必碍手碍脚在旁边添乱。若是爹缺个端茶递水,捶背揉腿的人,再难我也坚持,可是爹早不缺我这个儿子了,我何苦上赶着献殷勤。”

      人过得不顺心,看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仿佛在与自己作对,周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像在害自己。此时小路子面对云璟发火,战战兢兢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落在云璟的眼睛里,便又给他添堵了。

      云璟大步走到小路子跟前:“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报告爹爹,说我因为一夜没睡好,就对他心怀愤恨,拿树木石头出气。别告诉我你不敢。”

      小路子紧张地向后退两步,又鼓起勇气向前走两步,欲言又止。

      云璟气得骂:“要去便去,不要装出一副愧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让我心疼你,你转身再去老爷跟前把我卖了,再美其名曰为我着想。”

      小路子却在雪地里跪下了:“少爷,奴才的主子只有少爷一个,奴才一片真心,都是为了少爷。奴才蠢笨,少爷做的事说的话奴才都不懂。可是奴才只明白一件事,老爷对少爷是真的好,可是少爷一向是怎么对待老爷的?太不像话了,连奴才都看不过去了。这话奴才一直憋在心里,今天斗胆跟少爷明说了。”

      一番话如当头一棒,说得云璟懵了,一直以为是爹爹偏心,亏待了自己,难道在旁人眼中自己竟是个不孝子?不由得气血上涌,头晕耳鸣,晃了一晃稳住了身体,勉强笑笑:“这话怎么说,先进屋,给我倒杯茶来,你再慢慢讲给我听。”

      喝了几口补血养气的普洱茶,云璟方缓过来,做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努力使自己的面孔看起来和善一些,细声细语地问小路子:“你说说,老爷是怎么对待我的?我又如何不像话?”

      小路子方才仗着胆子一口气把心里话全吐出来,现在却怕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少爷比比知府家,还有灵州城别家的老爷和少爷,就知道了。少爷花钱如流水,老爷从来不过问,少爷好赌,好嫖,老爷也不阻拦,少爷几次顶撞老爷,老爷从来不生气。为了少爷的前程,老爷几次创造机会给少爷镀金,带少爷去参加比武大会,还送少爷到军里建功。

      可是少爷是怎么对待老爷的?人家的少爷晨昏定省日日不断,您却经常几日不在老爷跟前露面;人家的少爷对老爷惟命是从,您却处处忤逆老爷;人家的少爷就是没本事,也知道老爷安排的事情老老实实干,混个虚名,您可好,又是半路逃跑,又是违抗军令,老爷几次被少爷您气得吃不下饭,宝叔可是都跟我说了。老爷病了醉了,人家的少爷侍奉汤药不敢怠慢,少爷您又伺候过老爷几次?

      知府衙内的小厮告诉我,别看宋公子在外横行霸道,可是在家里可是孝顺呢,一次宋老爷生病卧床心情不好,因为送的药烫了些,就说宋公子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下人打了宋公子一顿,可是宋公子挨过了板子,马上把已经放凉了的药热过,又送到宋老爷的跟前。少爷您是怎么对待老爷的?”

      云璟哑口无言,闷闷地想了片刻,又辩解道:“我不是不想……我是……我是看不过那个哥哥……”

      “少爷您是因为一直是独子,所以受老爷宠爱觉得理所应当,可是大少爷毕竟是您的哥哥,放在别家,如果弟弟和哥哥作对,不等大的挑理,当爹的就先把小的打趴下了。不管您是不是看得上大少爷,照顾老爷总是应该吧?难道有了大少爷,老爷就不是少爷您的爹了?”

      云璟怔住了,以前总认为小路子笨,说话颠三倒四,办事到三不着两,可这番话思路清晰,句句直指他的短处,却毫不顾忌他的面子和心理承受力,让他下不来台。云璟自忖如果自己是个局外人,是很能理解其中道理的,《弟子规》中的几句:“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这可是孩童都熟知的,可是为什么放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呢?

      “那个,小路子,你也累了,大过年的伺候着不容易,今儿放你一天假,赏你十两银子,去外面散散心吧。”云璟不好意思对着小路子承认他说得对,也不忍心斥责他的无礼,有心去云浩那里照料,又怕小路子笑话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平时小路子最喜欢热闹,就放他出府,有了十两银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谁亏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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