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33、横眉冷对

　　日已西斜，拜会的客人都散去了，门外的爆竹声仍此起彼伏。云家家主的院子，因为没有女主人和幼童，如往年这时一般冷冷清清。

　　云浩坐在正中，一左一右是云瑾和云璟。饭桌上简简单单的两品粥汤，数道小菜，色泽鲜亮，清新的气味勾人食欲。

　　“瑾儿，你身上有伤，吃不得荤腥，喝不得酒，大过年的，委屈你了。”云浩给云瑾夹了一箸清炒白菜心，语气中颇有愧疚之意。

　　正不声不响地喝着莲子粥的云瑾忙要站起接下，云浩一把将他按坐下去：“别牵动了身上的伤，只有咱们爷儿几个，就不闹这些虚礼了，好好坐着吃吧。”说着又舀起一匙豆腐，添在云瑾的粥碗里：“若是嫌味道淡，就多吃点菜。”

　　这边上演着父慈子孝，另外一边，云璟规规矩矩地正襟端坐，一声不响地咀嚼着米粒，没了往日的插科打诨。云璟身上被云浩踢的伤左一处右一处隐隐疼痛，提醒着他不要去招惹父亲，眼睛却羡慕地看着云浩夹到云瑾盘子里的菜。观察多时，终究还是放弃了父亲给自己夹菜的希望，嘱咐自己做人不要太贪心。

　　云璟举筷伸向边上的一盘笋尖。

　　“哼！”云浩不知道啥时候转过头来，火气仍没消：“吃里扒外的畜生！老子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养了你，就只会祸害老子。”

　　云璟被云浩这句挖苦说懵了，不知道是该把筷头的菜吃掉还是放回去。

　　“你哥身上有伤吃不得腌菜和大鱼大肉，这菜都是特地为他从种新鲜蔬菜的暖棚买的。你害得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脸大摇大摆地把给他做的菜也吃了？厨下有的是剩饭剩菜，你自去取了吃，不要糟蹋了这些东西。”云浩恨恨地骂道。

　　云璟悻悻地离开桌子，打算躲出去。云瑾已经几日没有给过云璟好脸色了，这时却站起来拦道：“爹爹舍不得弟弟跟着儿子吃清粥小菜就直说，这么讲多伤弟弟的心。本来这大节下，儿子一人的伤也不该害得弟弟跟我吃素，还是另外叫人做了给弟弟端去吧。”

　　云璟讶然，向云瑾投去感激的目光，心里好受多了。刚刚被爹爹如此讽刺，实在是受不了，没想到爹爹是因为不舍得自己吃清粥小菜，又不好意思对自己这个“逆子”表现出关爱，才这么说。

　　但这颗刚刚浮起的心又很快被打入了深潭。

　　“云家供着他有吃有喝就不错了，他还敢挑三拣四？老子花了银子养他，耗费了老子的工夫教导他，不少他吃，不少他穿，就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别理他，他爱吃就吃，不爱吃就饿着。老子这里少他不少，多了他还多费心了。”云浩越骂越生气，云瑾在一旁想拦也不敢拦。

　　云璟听了这话，羞得脸色紫涨，原来自己竟这么不受父亲待见，在云家只是个祸害。过去父亲从不曾说过这些话，难道这才是他心底的实话？原来父亲这么多年养着自己，就是要为他做事挣脸面的，忤逆了父亲，连饭也不配吃。这些话虽然听着很对，可是安到了自己身上就是浑身不自在。云璟不敢辩白，等云浩骂得累了，端了碗筷自己回房。

　　耳房里一群下人挤在火盆旁吃饭，小路子见刚去吃饭的云璟这会儿竟一个人回来了，忙搓着手脚出去。小路子接下云璟手里的碗碟，发现云璟魂不守舍，进了屋只是呆坐，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心慌害怕起来，试探地问：“爷，老爷为难你了？”

　　云璟摇摇头。
　　小路子放下心。“爷，饭菜不合口？厨下有新鲜的活鱼，让马婶现做一条端到爷房里？”

　　“不用麻烦了，老爷心里不痛快，正寻你家少爷的不是呢，安分点吧。你去厨下看看还有啥剩饭剩菜，端来些吧。”云璟无奈。从前饭菜不合口了，不是令厨下重新做，就是让人去外面的馆子里叫菜，可是现在只能胡乱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第二日饭桌上，云浩发现桌上除了特意给云瑾做的几个小菜之外，竟然还有一盆显然是经过反复加热，已经看不出都煮了些啥的炖菜。

　　“这是什么？”云浩指着那一盆黑糊糊的东西问阿宝。

　　阿宝看了一眼垂头静坐的云璟：“这是二少爷吩咐的，说是以后每顿只吃剩饭剩菜。”

　　云浩怒视云璟，云璟默默起身，直视云浩喷着火的目光，答道：“儿子吃饭也是糟蹋东西，哪里还敢吃那些金贵的饭食，有一口剩饭糊口，也能给爹爹多剩下些家用，少浪费些粮食。”

　　云浩眼皮一跳，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隔了桌子骂道：“昨儿说了你几句，你还记恨上了？！把这些东西端上来恶心老子，你诚心和老子较劲是吧？亏得昨儿你哥还替你说好话，说你脸皮薄，别只顾管教你反伤了你的脸面。你这所作所为，哪里是脸皮薄的人干的出来的？！”

　　云璟硬着脑壳听着，心里不服气。明明是你昨天说的话，我不干活儿就不该吃饭。今儿为了不挨骂，特特准备了些入不了你的眼的饭，虽说不大好看，但总能安静坐着吃饱吧。没想到今天又来一套说辞，又是挨骂。到底让吃什么，你给个准话儿啊？明明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没事找茬，嫌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云璟咬了下唇，忍住一波又一波反驳的冲动。

　　“爹，今儿拜会商会会长的礼物，您还要过过目吗？”云瑾乍着胆子打断了云浩的话，云浩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快些吃饭，今儿迟了不好。瑾儿今天跟我去，老二你留下。”

　　云璟松了口气——爹爹终于住口了，天下清净了。今天天气很好啊，外面很热闹，正是出门逛的好时节，自然逛到哪里是爹爹管不了的了——正是去山庄的好机会。

　　又被一句话从天上打落到地底：“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敢出去乱跑？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