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164、 第二卷（第六十五章 师兄）

　　第二卷（六十五 师兄）

　　“我找到你之后，曾想将你带走，不过我见昊淼他们和几位道长对你都很好，那时我年纪小，又怕照顾不好你，所以就想一并留在道观保护你。起初主事道长本无意收我做观中弟子，无奈我只好将此事告知，这才留下。我们本打算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叫你知道，因为这血海深仇背负在身，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残忍。既然如今赵文君已经找到你，那这件事也不能再瞒下去了。”

　　圼知午说着，几度哀叹，“昊川，师兄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去报仇，而是希望你心中有所避忌，其他的事，交给师兄去做。明白吗？”

　　昊川嘴角抽搐，尽力不哭出声，「我明白。」

　　莫城如攥紧拳，感觉心头在滴血。

　　他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见昊川这幅模样，大概也猜测出一二。

　　圼知午拍了拍昊川的肩膀，“好师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师兄呢！什么都不要怕！”

　　昊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此刻他是并不清醒的，他的脑海中恍惚看到群玉山被屠那夜，在腥风血雨的画面中，听到了漫山遍野的哭嚎声响彻了整片夜空。

　　他们不是修仙的人吗？为什么老天看不见……

　　昊川心口砰砰跳动，像扯着肺腑跟着激烈地颤抖，他呼吸有些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又发白，晃得他头晕目眩。

　　莫城如在远处顿觉不妙，猛地飞奔到他身旁，“昊川？”

　　圼知午慌了：“遭了！怕是心疾复发了！”

　　“先回客栈！”莫城如说着抱起昊川，马不停蹄的往客栈赶。

　　客栈在昨日就已经被莫城如整个包下了，现在除了大明观的师兄弟外没有其他客人，所以他们一般也都聚在大堂内。

　　莫城如踹开门之时，大堂内的几人险些就挥剑相向。

　　一见了他怀抱昊川，各个都是十分诧异。

　　圼知午随后慌忙跑来，还没等开口，莫城如焦急道：“快！谁有他调理心疾的药！”

　　“我带了！我这就去拿！”昊淼说着跑上楼，莫城如紧随其后。

　　进了屋，莫城如顺势把昊川放在床上，想让他舒服一些，昊淼正迅速翻找包裹，见状连忙道：“他发病时候不能平躺，快扶他起来！”

　　莫城如赶紧照做，让昊川靠在他怀中。

　　昊淼拿着药瓶的手不住地哆嗦，边倒去掌心边散了一地，他也无心理会，迅速给昊川喂进嘴里。

　　不过片刻的功夫，昊川脸色渐渐恢复了过来，呼吸也跟着平稳了一些。

　　莫城如狠狠地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洗劫一空了那般感觉。

　　“幸好及时……”昊淼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发病时候要赶紧吃药，否则就麻烦了。”他将药瓶往莫城如面前递了递，“这是养心丹，昊川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让他吃一颗。想来他走的仓促，身上带着的应该是吃完了，不然不能这么严重。”

　　莫城如接过药瓶，莫名觉得像被赋予了一种责任。

　　他收好药瓶，答道：“我知道了。”

　　圼知午看了看，对着屋内另外几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一起出去了。

　　昊淼摩挲着昊川的手，见他熟睡后，悄悄挪步到一旁收拾着刚才弄乱的包裹。他手里的死物都好像沾染了他低沉的情绪，又被他规规矩矩极有分寸的归置好，一件一件地收整进雾蓝色的包袱皮中。

　　他始终背对着床榻的方向，默不作声地一番动作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说：

　　“昊川小时候就很乖，从来不闹脾气，但也不爱笑。道观修行乏味，他不叫苦也不喊累，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好像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兴趣。有时候为了逗他开心，我就给他买些好吃的，他喜欢吃甜的东西，最喜欢吃糍粑还有栗子糕。但是，你买给他，他就会吃，不买，他也不会跟你要。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咽下去，吃干净，喜欢的东西，就放在嘴里细嚼慢咽。”

　　他搓弄着空空的掌心，似笑非笑，“他很聪明，但也因为聪明，所以想的多，总是会很敏锐的察觉到别人的心思，时间一长，他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用来保护自己，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自从他认识你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多了，有时候难过，有时候紧张，有时候开心，这都是我从前几乎没见过的。可见，你可以让他放下戒备，他也愿意信任和依赖你。”

　　莫城如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深觉既不忍又惭愧，于是说道：“有时候在面对在意的人时才会有更多顾虑，未必是他不愿意信任和依赖那个人。”

　　昊淼苦笑一声，“你不用安慰我，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虽然我对你的为人并不看好，不过我看得出你是真心待他，他这孩子命苦，能遇到真心待他的人不容易，我作为师兄，当然是替他开心的。我希望你不要辜负他对你的信任，也希望你就算拼尽性命也得护他周全，如果他有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莫城如点头，“一定。”

　　昊淼听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前脚刚下楼梯，棠允神色凝重道：“出事了。”

　　“赵文君发现昊川了。”圼知午将昊川所说原原本本告诉了几人，然后果断说：“事到如今，也该做个了断了。”

　　昊淼觉察他不对：“你要干什么？”

　　圼知午道：“昊川身份已经暴露，不论是他还是大明观都会有危险，我不想再躲下去了。赵文君欠我群玉山的性命，我势必要跟她讨回来。我原打算等昊川安然无恙的长大，我再去报仇，现在她就在汉水，正是好机会。如果我此去遭遇不测，希望各位师弟带我家少主离开朝阳。”

　　棠允安抚他肩头：“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你不要急。我们不如想想有没有其他对策。”

　　“我倒是有个办法。”焸博说。

　　昊淼：“什么？”

　　“储天许。”棠允与焸博异口同声。

　　焸博继续说：“只要有他出面保昊川，赵文君就不敢轻举妄动。”

　　圼知午想了想，“可储天许对昊川是什么态度暂且不清楚，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只能试试了。”昊淼说，“焸博，我们之中属你能言善道，你去朝阳宫给储天许送信，务必让他出面，我们留下来，也好随机应变。”

　　“去倒是没问题，就是现在想出城，似乎不大容易。”焸博为难。

　　“我可以帮你。”莫城如出现在众人身后。

　　昊淼脸色一白，“你都听到了？”

　　“没有。”莫城如答的干脆，“想出城就跟我走。”

　　他说着就迈步先行了，焸博一看，赶紧追了上去。

　　随后到客栈外牵上马，跟着莫城如往城门走。

　　一路上，焸博时不时偷瞄莫城如，几次欲言又止。

　　在他中毒苏醒后，就得知了是末兰公子救了他，还顺便被迫听了些关于末兰公子的‘评判’。所以他对这个人一直是感激与畏惧并存的。

　　不过他根据那些评判构想出的末兰公子，与亲眼所见的很是不同。

　　打从第一眼见到他，焸博心里不自觉的想到一句话：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

　　书中曾写的‘星眸朗目’这几字，从前怎的也想不出会是什么样，而今看到末兰公子那双眼，仿佛一下子就懂了。

　　那双眼像含着千万种琉璃的光芒那样璀璨而明亮，便更觉仅用‘星眸朗目’来形容都太过平淡。

　　绝妙潇潇君子亭，神仙骨，粲粲倚云屏。

　　他不仅是单纯地为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感叹，更是惊讶于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潇洒淡泊之意。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何以让师兄弟们如此避忌？

　　除去他直观意识做出的判断，末兰公子于他毕竟有救命之恩，不管旁人如何评议，他也当存感恩，最起码也要跟人家当面道谢才对。

　　他鼓起勇气，抱拳拱手道：“末兰公子，多谢你之前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莫城如向城门口张望半晌，好在肖寒不在，省得跟他解释了。他回头对焸博说：“朝阳宫有消息说储天许正在赶往汉水，你路上应该会碰上他。你帮我一个忙。”

　　“啊？”焸博错愕了一瞬，眼见莫城如分外认真，才答：“啊……好。”

　　莫城如将伏度教的地图交到焸博手上，说：“你把这个交给储天许，让他兵分两路，派一队精锐去地图上的地方，剩下的人跟他从西城门进汉水，到时候有人接应。记住了吗？”

　　焸博有点懵。

　　莫城如又说：“能不能救朝阳和昊川，就靠你了。”

　　焸博慌张，“这、这么严重……？”

　　莫城如诚恳地点头。

　　“好，”焸博复述一遍莫城如交代他的事，“记住了！”

　　“走吧！”

　　莫城如送焸博出了城，又返回了客栈。

　　昊川已经苏醒过来，除了少许困倦外一切正常。

　　莫城如看了看，暗想他们师兄弟许久未见，当有很多话想说，何况昊川也大抵会选择留下来，所以便想先告辞了。他开口：“今夜……”

　　“今夜跟他回去吧，昊川。”昊淼说。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诧异。

　　“你稍等一下，让我跟他说两句话。”昊淼对莫城如说。

　　莫城如迟疑地看去昊川，见他没什么想说，随即与棠允和圼知午出了门。

　　“昊川，师兄跟你道歉，今日不该跟你发脾气。”

　　昊川晃晃脑袋，表示没在意。

　　“你身世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昊川的脸立马变得苍白了几分，他皱着眉，嘴巴闭得很紧。

　　“我替你做了主，焸博已经回往朝阳去找储天许，告知他，你的身世。也许你去朝阳宫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没有储王后，你也应该去那里，不该留在道观受苦。如果储天许当真希望你回到他身边，你就不要犹豫了。如果他不认你，那从此以后，师兄就带你去云游，离开朝阳。”

　　昊川的心底被狠狠戳痛了，霎时，他眼睛一酸，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他越是克制，反而越是汹涌。

　　昊淼微微仰起头平复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润，而后又冷静道：“别难过，不管结果如何，就当这结果之外的其他所有事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去接受该承受的结果，好好走下去。你记得，将来无论变成什么样，师兄永远都在，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小师弟。”

　　昊川努力扬起嘴角，身侧垂落的双手则暗暗握得越来越紧。

　　“好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师兄相信，你的选择不会有错。”昊淼笑着，摸摸昊川的头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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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昊川走后，昊淼一个人坐了很久。

　　他想起从前在大明观的日子，想起第一次在河中救起昊川，想起第一次喂他吃东西，他第一次学会走路，他第一次写的‘师兄’两个字。还有他总是像个小尾巴，屁颠屁颠的跟在自己身后……睁开眼闭上眼永远都是他。

　　可是回回头，他已经不再跟在自己身后。

　　他的小师弟长大了，只是长大得太快，快到他还没来得及缓过神。

　　“昊淼！”棠允破门而入，“圼知午不见了！”

　　昊淼一下子收起心绪，猛地站起身，“什么时候不见的？”

　　棠允说：“吃过饭我们就各自回房了，刚才我去找他，就发现他不在房里，整个客栈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他顿了顿，“我见他今日说起储王后时候神色不太对，他应该是去找储王后了。”

　　“这个圼知午！真是胡闹！”昊淼怒骂一声，随后赶紧说：“去找他！”

　　二人当即出客栈，眼下不知储王后的位置，也不知圼知午会往哪个方向走，所以只能分头去找。

　　此时已入深夜，昊淼不敢大声呼喊，只能边走边悄悄叫着圼知午的名字。

　　汉水城并不算小，又逢天黑，找起来颇为费力，直至后半夜也还是没有找到圼知午的踪迹。

　　昊淼看着茫茫未知的大街百感交集，回头竟发现自己到了程将军府大门口。

　　他看着门口十几名守卫对他投送他来不善的目光，赶紧假意路过躲了起来。

　　他暗想着，如果圼知午真的是去找储王后，那可能也只有昊川才能知道储王后现在会在哪里，但昊川和末兰公子是有计划才来的程家，自己贸然进去找他，万一会给他们惹来麻烦怎么办？

　　他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得身后脚步声近。

　　他悄悄摸去佩剑猛然转身。

　　“是我！”

　　昊淼看清来人，惊呼：“百师兄？！”

　　百骨生疑惑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别说这个了！”昊淼说道，“圼知午丢了！他好像是去找储王后了！”

　　百骨生眼底一震，随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走。”

　　说着，百骨生带着昊淼去了德惠楼。

　　“我们不去找人，来酒楼干什么？”昊淼说。

　　百骨生回：“我平日住在这，去之前我得先拿一样东西。”

　　店家伙计见二人进来，神色立刻警惕起来，百骨生悄悄跟他使了个眼色，他便没言语，继续低头干活。

　　百骨生轻车熟路地上了三楼，带昊淼进了一间房。

　　昊淼意外，从外面看不过是间普通的酒楼，没想到这房间里的布置倒是十分的奢华。

　　不过他无暇他顾，催促着百骨生快快拿完东西去找人。

　　“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拿。”百骨生说着转身到书案前翻找。

　　“对了，你说圼知午去找储王后，那你们怎么知道储王后在汉水的？你们见过昊川了？他告诉你的？”他问。

　　昊淼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莫名觉得有些陌生，而他这一问，就更加深了昊淼的疑虑。

　　按照他的意思，就是他知道或者怀疑昊川知晓储王后的消息。

　　可他这表现看起来反而又不像是在担心昊川和圼知午的安危，更像在探口风。

　　昊淼谎称：“今日在街上偶然遇到昊川了，不过没说什么，那位末兰公子就把他带走了。我们是路上听说储王后来了汉水，所以悄悄跟来的。”

　　“这样啊。”百骨生又问：“还有谁来了？”

　　“还有棠允，他跟我一起出来找圼知午。”昊淼说完，反问道：“你这段日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自你来汉水后，好像只写过两次书信给我们，没出什么事吧？”

　　“你记错了，我只写过一封，是送去大明观的。”百骨生说。

　　昊淼默默松了口气。刚才为了试探他故意说错，好在只是自己多疑了。也对，这人分明是百骨生的脸，又不仅认识自己还能说出其他师兄弟，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这时屋外有人扣门，“郎君，给您添茶水。”

　　百骨生闻声开门，“进来吧。”

　　店小二放下水壶，分别倒了两杯，便就出去了。

　　百骨生说，“东西拿好了，你先喝口水吧，咱们就走。”

　　昊淼没犹豫，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迈向门口。

　　就在一刹那，他忽然扶住额头，一阵阵眩晕感在颅内若隐若现，随之四肢开始毫无知觉，顷刻倒在了地上。

　　“你……”他气息奄奄，说不出话，眼里尽是震惊。

　　“昊淼师弟，我是藏百首，不是百骨生。”他狭长的眼睛淡漠进骨子里，满满都是阴鸷的杀气，薄唇吐的仅仅几字，却冷的掉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