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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第二卷(第六十四章 故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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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六十四章故知)
汉水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而至,落在太阳照射的地上迅速就化成了水,让寒凉的空气中充斥着阴郁的气息。
今晨府上特意送来了大氅,桃红面的貉子毛领氅裹着昊川红扑扑的脸蛋儿,就像院中矗立的梅花树,给白茫茫雪地里增添了夺目的生机。
莫城如肩头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他站在屋檐下,远远地望着。
“给你的。”程楼来到他身后,举着大氅说。
莫城如看了一眼,“不必了。”
他是感觉不到冷的。
程楼收回手,浅浅释然地笑了下。
“明日的事你不必担心,只管按计划行事。”莫城如说。
“我不担心。虽然你为人狡诈尖酸刻薄性情乖张,不过还算言而有信,所以跟你合作没什么好担心的。”
莫城如幽幽看去她:“我要是没听错,三娘子这是在夸我?”
程楼扬起下巴:“别跟我套近乎,我程楼向来对事不对人,还‘夸你’?说起来我自从碰见你就没遇见过好事,要么从树上掉下来,要么掉进池塘,马场比骑射输了也就算了还差点被马踩,而且你不单害我还害我二哥,然后明日我竟还要跟你假成亲,你怕不是我命里的灾星吧?”
莫城如被气笑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是你还会是谁?灾星,赶紧解决,赶紧再见,不对,拜托以后不要再见,谢谢!”程楼一鼔脑的说完,抬腿扬长而去。
莫城如愣了半天,不免想到肖寒说过的一句话,这程楼果真是位奇女子。
昊川闻听的两人吵闹,寻声而来就见程楼风风火火的走了。
“三小姐这是……?”他不解地问。
莫城如莞尔一笑,“没事。”
他迈步下台阶,掸去昊川发上雪,接着说:“要不要出去走走?”
昊川心底一喜,欣然点头。
“等一下。”莫城如说罢,径直进了昊川卧房,而后将昊川的布袋子取出来,给他背在身上。
“走吧。”
昊川对他的举动心生奇怪,不过这布袋子他一直随身携带,许是莫城如担忧他多有不便,所以特意让他背着出门,于是也没多问。
长街霜雪漫漫,入目的雪雾像在眼前扬起了一层素纱,连风也温柔了几许。
昊川撑着一柄油纸伞,好奇地左看右看,偶尔驻足在街边的小摊上,遇到了新奇的小玩意多看两眼,莫城如就马上掏出荷包买下来。
见他如此大方,荷包也是鼓鼓的,昊川问:“近日领了饷?”
莫城如一脸傲娇:“我怎么也是程家新婿,哪里还用领饷,我说要出门,账房就送了些银两来。”
“我看程家对你不错,你倒不如直接假戏真做,岂不是两全其美了。”昊川说着,把莫城如刚给他买的雪绵红果塞回了莫城如手中,就转身走了。
莫城如追在他身后,“我那么大一座百花楼在朝阳,还差养活我自己吗?再说入赘的女婿哪有那么好当,我与程楼相看两生厌,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昊川脚步放缓,“那等这里的事结束,你就会回百花楼了吗?”
莫城如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要回道观吗?”
“我还没想好。”昊川叹气,“赵文君知道了我在大明观,轻易不会善罢甘休,就怕我回去,会给道观带来麻烦。”
莫城如听着,脸上神色沉了几许,“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回朝阳宫。毕竟你是储天许唯一的子嗣,那里理应有你的位置。储天许要是知道你的存在,应该会很开心的吧,你就不想跟他相认吗?”
昊川说:“我自小修行无为道,只是世外之士,朝堂政事对我来说无意又无求。而他现在也不过是赵文君的傀儡罢了,我出现,对他未必是好事。”
莫城如:“我记得你说过,大明观的主事道长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教你学习兵法,我想他大概亦是知晓你的身份,想为你日后做打算。储天许从前是护城将军,可见胆识和能力都不是泛泛之辈,他落到如今被人诟病为昏主,当也是无可奈何,你心中不忍见他如此,但这不是你与他的问题,也不是别无选择。”
莫城如停下脚步,“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昊川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身侧是一间客栈。
“进去看看。”莫城如说。
昊川随他前脚刚迈进去,忽然间愣住。
客栈内几人见了他,随即惊喜不已。
“昊川!真的是你!你可是要吓死师兄了!”昊淼冲上来抱住昊川上下打量,顿时泪流满面,“总算是找到你了!”
“哎哎哎!怎么还哭上了?这久别重逢不是好事嘛!”圼知午说着,悄悄抹着眼角。
昊川看着面前的几人,不禁鼻子一酸,一瞬间如鲠在喉,满心的话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棠允到跟前,眉目还如从前温柔,但与他们几人一样,神色都透着沧桑和疲惫,“几个月没见,我们的小师弟怎么变成小师妹了?还别说,倒是怪喜人的呢。”
“此言差矣——”焸博拨开几人,笑道:“是我们小师弟模样俊秀,所以才喜人。”
昊川刹那间便泪如泉涌,那股熟悉的感觉随着几位师兄的出现萦绕在周身,他一面无比开心,而又觉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在从大明观出来之后的种种遭遇造成的心境上的改变把他与从前的自己割裂剥离,却又分明勾连在一起的挣扎之感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莫城如不知去了哪里。
昊淼拉过他坐在身旁,哽咽地问:“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有没有受伤?”
昊川摇摇头,抿嘴微笑。
焸博说道:“你是不知道,你师兄一听说你在汉水,急得不行,这下好了,终于不用听他没完没了的念叨了。”
昊川正想说什么,才发觉师兄们听不见他的话,而他也已经许久没有再用纸笔来与人言了。
这时他猛地想到临出门时候莫城如的一番举动,接着赶紧翻看布袋子,果然在里面看见了纸笔。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莫城如的用意。
他揉平泛旧卷曲的页脚,最上面那页还残存着少许墨迹,不过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写了什么,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东西对他来说不再那么熟悉。
他晕湿笔尖和墨块,落笔写道:「你们怎知我在这?」
棠允说:“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从道观出来后分别去了朝阳四周各个疫病严重的地方派发药物和粮食,最开始的时候比较棘手,因为患病之人实在太多,物资有限,而且病因又不明,我们从道观带出的仅仅是你百师兄根据病症所配的凉血药,所以控制的并不理想。好在后来,有人送来了一个药方还有药材食物等等,在此帮助下,才算解了燃眉之急。在不久前,那人来送食物的时候,告诉了我们,你在这的消息。”
「送东西的是什么人?」
“送东西来的是位女子,开药方的是佑春堂的张承宗。”棠允说,“起初收到方子时我很意外,还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另有所图,然后我将方子试用过后发现,它的确对疫病有明显的疗效,最后也是多亏它,朝阳现在的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
圼知午跟着说:“没想到啊,这个张承宗居然真是个能人,难怪那位春华姑娘让我们去找他。”
昊川闻听,格外疑惑。当日在横河疾馆之时,瘟疫一事还没查详,仅知晓部分尸身汇集重汇口污染了水源而诱发了尸毒,可发病之人当不是只有感染了尸毒的病患才是,应当还有之前因关康设计而服了丹药的人。现在那丹药是如何炼制的还没能查清楚,怎可能被张承宗一并治好了呢?
圼知午神神秘秘地说:“现在朝阳已经传开了,说是这次疫病不是天灾,而是有人搞鬼,起因就在这汉水。还有人说,这幕后主谋可能就是峮王与新丽联手,企图趁朝阳内部大乱,伺机侵吞我们。”
昊淼一直没参与几人议论,目光始终在昊川身上,“昊川,你跟师兄说实话,你来汉水,是不是为了这件事?”
昊川坦然点头。
昊淼大惊:“你太冒险了昊川!这么大的事你告诉师兄不好吗?怎么能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等等等等——”焸博拦下他,问道:“小师弟,你这一路都是自己一个人?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猜,要感谢的是那位末兰公子才对。”棠允说,“是吧,昊川。”
昊川弱弱地瞟了一眼昊淼,没答。
“末兰公子?”焸博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刚才那个人就是末兰公子?”
“嗯。”棠允说。
昊淼板着脸,眉眼带着怒意:“我听那位许夫人说你现在住在程将军府,末兰公子也马上要入赘程家,是不是你们的计划?”
昊川点了下头。
昊淼:“你——”
“哎好了好了!”圼知午说道,“这个…昊、昊川,师兄头一次来汉水,要不你带我去转转?顺道买点好吃的给你昊淼师兄带回来!走!”
他说着拉起昊川就出了门。
转角处,莫城如手中握着一张纸条,神情复杂。
“这是我从朝阳宫传给许文武的密报中截获的。”长虚说。
莫城如道:“昨夜我见赵文君时,本要打探她有多少兵马,但是她顾左右而言他,我就隐隐觉得,她似乎跟我此前推测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将纸条收好,“原来是这样。”
“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长虚问。
“照旧。”莫城如抬眼见昊川与圼知午走远,就与长虚匆匆拜别了。
一路上,他静静跟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心里头急迫地想听清楚什么,又觉得偷听非是君子行径,便无奈地保持着那个距离。
“昊淼刚才说话急了些,你也别怪他,他是担心你,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好的,又听说了昊渊的死讯,所以这心里头难过,难免烦躁。”圼知午说。
昊川明白,也没怪他。
圼知午又问:“我看你方才的样子,是有什么心事?”
昊川低着头,酝酿了半天,随后就近拉着圼知午找了一处街边的小摊坐下来,跟摊主要了一壶热茶,亲自倒满了一杯给圼知午。
水汽升腾,如一缕缕青烟,圼知午刚咂摸一口,顿时暖意直流。
“喝了你的茶,便就得解你的惑。说吧,什么事能让我们小师弟为难成这样?”圼知午说。
昊川提笔,写道:「我见到储王后了。她现在就在汉水。」
圼知午见字,霎时收了嬉笑的模样,问:“然后呢?”
「她看见了我的锦囊里的字,还跟我说了我的身世,并想杀我,末兰公子救了我。」
圼知午面若纸色,“她怎么跟你说的?”
「群玉山,仙门何氏。」
圼知午盯着这几字看了许久,微微点点头,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被她找到了。”
见状,昊川心里的石头重重的落了地,砸得轰隆隆作响。
圼知午说道:“大明观一直有一个秘密,除了几位道长外,只有我们各派的大弟子知道。也就是昊渊、焸博、百骨生、棠允和我,还有你昊淼师兄。”
昊川眸色一深。
圼知午舒了口气,接着缓缓说道:“八年前,群玉山何氏仙门惨遭灭门,何家上下二百八十三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害。事发当夜,群玉山大乱,大弟子何北宸带着儿子何州护送掌门之女何云仙出逃。何云仙当时怀有身孕,临盘在即,途中产下一子,而追兵赶来,何北宸情急之下,在林中砍下一颗槐树,将此婴孩绑在树顶,让他顺河而去。后来,何北宸被杀,何云仙将何州藏在草丛,引走追兵时被杀害。何州在草丛躲了几日后,再出去,发现家破人亡,故土难回,他那时毫无生念,唯独惦念着那河中的婴孩,于是便顺河而下寻找他行踪。最后在一座道观,找到了他。”
圼知午眼眶猩红,“我本名何州,是你在群玉山的大师兄。而你,就是那个婴孩,也是群玉山的少主。你娘临终前给你取了名字,名,原川,小字,辽。她说,愿你心有辽原,山川无阻,见广袤天地,也随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