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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第二卷(第六十七章 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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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六十七章前夜)
程楼跟莫城如明日的婚宴设在将军府,虽然婚仪在戌时才开始,不过程前格外重视,所以今夜府上为筹备相关事宜格外忙碌。
院中人来人往,搅得昊川心烦意乱,困意全无。
他索性穿好衣服下了床,推开门出去透透气。
大红灯笼挂了满院,喜庆而艳丽的红绸幔更是连夜里见了都刺眼。
府上的家丁奴仆们各个都满面春风地忙活着,昊川穿插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
“还没睡?”
他闻声回头,莫城如站在身后。
“睡不着。”他说。
莫城如四下看了看,上前拉住他的手,“跟我来。”
昊川随他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问,只觉得身子一轻,飘飘然腾空落到了屋顶之上。
莫城如笑了下,“好不好玩?”
昊川愣愣地点了下头。
莫城如拉着他坐下,屋顶的瓦片生硬,昊川挪动了半天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而莫城如方才坐下就顺势躺在了上面。
他枕着胳膊,抬眼看着漫天星空,惬意地微眯着眼睛。
昊川看着他,半晌没言语。
入冬后的天气,夜里更冷了几分。
昊川搓搓手,下意识放在嘴边吹了口哈气。
莫城如见状,解开腰封,把除去里衣的衣服通通脱下来披在了昊川身上。
他的衣服没有温度,倒比这夜还凉。
换做常人,此时应当推诿谦让几句,可是昊川心里明白,莫城如与常人不同,他是不会觉得冷的。所以除了默默接受,说别的都是多余。
“明日是你大喜之日,你怎么不去好好休息?”昊川问。
“又不是真的。”
“可是除了结亲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你看底下这些人,他们都在为你们的事,又欣喜又忙碌。”
莫城如没回话。
倒是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昊川隐隐发觉他的窘困,就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既然是师父的喜事,不管真假,做弟子的也当为师父准备一份贺礼。可我实在想不出师父想要什么,就自作主张的自己想了一个。”
莫城如一下子有了兴致,对昊川摊出手讨要,“什么?”
昊川抬起袖口,拿出了那支陶笛,“这是我们在朝阳时候,街上的老伯相赠。”
莫城如记得。
昊川说罢,将陶笛放在嘴边,缓缓地吹奏起来。
他方才开口没一会儿,莫城如面色渐渐凝重,随后坐起身来。
待昊川吹完,莫城如整个僵住了。
“你怎么会这首曲子?”莫城如问。
“你给我哼唱过,在客栈的时候。我猜,这就是你曾问我的那首《旧梦》吧。”
莫城如神情恍惚。
“千秋岁月几迁变,世故沧桑难具真。又见夜窗悬旧月,一枕黄粱未成尘。”凉风吹起昊川的头发,月夜下淡淡的光泽晃呀晃,偶尔掠过他那双似乎把满天星辰都收进了眼底的眸前,在此刻,莫城如倏忽将昊川看成了何辽。
不过是短短一瞬,莫城如却慌了很久。
昊川并没有察觉身侧人的异样,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做这首曲子的人,应当见过这世间独绝的景致,也体会过万般辛酸的遗憾,一面沉浸在过去那些美好中,却也在清醒地审视现实的境遇。曲子听来没有无病呻吟矫揉造作,只有历经千帆过后的豁达和洒脱。堪称佳作。”
他倒是与从前一样,任何事都能说出一番道理。
“我初闻不解此间意,只道了句好听。实是不如你懂它。”莫城如说,“听说我爹娘平日最喜琴瑟和鸣,我母亲离开后,父亲就为她作了这首曲子。我未见过他二人,我所知为数不多的关于他们的事都是听说来的,所以不知父亲当年可否如你所说这般。”
昊川稍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
“怎么?不过是提及我爹娘,怎的这么不可置信?莫非你觉得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从前确实是这么想过。”昊川不假思索地答。
莫城如低头浅笑,“想不到我们一贯谨慎入微安常守理的小道长,竟也能想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昊川又板起了脸,“事以常理规顺,本就是谬论。除去既定本质,任何想法都不可以对错评定,以旧守论今朝,可笑也可悲。我亦从不是循规蹈矩之流,只靠时势权衡,且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想到发生在你身上,不论多匪夷所思我都不惊讶。倒是发觉你与常人的契合处,才让我惊喜。可见你身世飘零,又惊喜全无了。”
莫城如脱口而出:“那你会如何权衡一件事是否应该遵循常理去做?或者,什么事会让你选择与自己一贯的行事方式背道而驰?”
“这很难说。”
莫城如:“比如你现在身居高位护佑八方苍生,威名远扬受人膜拜,有一天,你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说起来并不算大,而你已经受了惩罚,也没有任何人追究,但你却不惜冒死执意要离开,你觉得,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吗?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你离开的理由?”
昊川认真地想了良晌,答:“若是我,断然不会因此而弃八方苍生于不顾。除非是另有隐情。可能有什么事一旦说出口或者被别人知道就会带来不小的波及,所以我选择闭口不谈,既然护佑苍生是我的责任和使命,我当然一定会选择亲自去解决。”
听到他的回答,莫城如错愕过后不禁陷入沉思。
这就是你离开浮虞山去重修的原因吗?就算是选择离开,也是为了责任?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把你逼到如此绝境?
平定魔域,仙门大振,若说这个时候有什么事会让何辽如此介怀,当属莫城如身上的烛龙了吧。
烛龙本是幽冥界圣灵,而幽冥入口在凡世,难道何辽是想从凡世进入幽冥查烛龙吗?可他贵为天尊,又是五道之首,幽冥原本就归于他权下,干嘛要多此一举?
莫城如想不通。
昊川碰了碰他,凑近看着他的脸,“问完了?”
莫城如回过神,“……嗯。”
昊川显然是觉得他莫名其妙。
然后转而说:“那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嗯。”
“我师兄们说他们在各处疾馆救治病患的时候,有人给他们送去了许多东西,还有张承宗的药方,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
昊川猜的果然没错。可他更纳闷了:“我们不是还没有查到关康的丹药是由什么成分制成的,你怎么能有法子救治那些因此染病的人?”
“那不是药,而是尸丹。从我见它第一眼就猜到了。有的尸丹是尸体内自然形成的,会被包裹在内脏之中。有的则是由尸骨以丹鼎烹煮煎熬加上邪术炼化的一种东西。二者大有差别,相对来说,炼化的尸丹要比自然形成的毒性更大,食之便会毒入肺腑,心脉枯竭,时间长了,腹内就会如同被腐蚀一般,最后融为一滩血水。人在生病之时,意志最为薄弱,三魂七魄就会不稳,最是容易被抽取魂魄。而魂魄一旦被控制,身体就成了走尸了……你怎么了?”莫城如见昊川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
昊川听得胃里翻腾。他咬牙压了压,“没事,你继续。”
莫城如接着说:“中了尸毒和服用尸丹症状相似可本质不同,若仅仅是因为饮食与外伤而感染了尸毒,这不算难治,张承宗就可以。可是服了尸丹那些人,起初是因为喝了领江水,导致了类似热症的情况,之后才吃的仁医会开的含有尸丹的药方。按理说,吃了这个药,病情只会加重不会缓解,但是那些人却说吃了以后就见了效果。于是我便去了领江重查了一次,结果除了发现里面有石灰之外,还发现领江水实际上是被人施了拘魂符咒的符水,那些人正是因为这符水而神智不清。所以我就先破除了符咒,然后让张承宗在他治疗尸毒的药方里加了一味极寒的药引与之相抗,又以我一道灵符护持,如此便解决了。”
昊川频频点头,“原来是这样。”他暗自佩服不已,竟不知莫城如默默做了这么多事。“那现在唯一还没有解开的谜团,就是那位被称为‘大人’的幕后黑手了。你对此也有眉目了吗?”
莫城如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没有,不过……快了。”
昊川怅然: “自从付老师尸身丢失开始,终于等到要尘埃落定的这一天了,师兄们也可以回大明观了。只是昊渊师兄他……”他心底酸楚,“记得在道观的时候,他与百师兄关系最是要好,两人经常一起谈天说地,研究药理,他与他都是那般认真又和蔼的人,对我们这些师兄弟更是没得说。连我都替他感到难过,我想百师兄应该比任何人都更难释怀吧。”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莫城如安慰道,随后斟酌良晌,问:“除了昊渊,你百师兄他那一派门下弟子就没有与他投缘的吗?总归是同门,就算不如昊淼与你这般情谊深厚,也当比外门师兄弟会强一些吧。”
昊川摇头,“丹鼎派门下实际只有两位弟子,除了百师兄,还有一位不常出现,连我也就见过两次,还是悄悄看到的,而且他戴着面具,都没看清楚样貌,只知道他叫藏百首。”
“藏百首?”
“嗯。我两次见他,他举止都很怪异,听太素道长说他是得了什么病才变成了那样,严重的时候还会伤人,所以便不怎么让他露面。”
“是么…”莫城如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复杂的波光。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昊川狐疑。
“呃……今日送你焸博师兄出城的时候,无意闲聊了几句说到了你这几位师兄,所以心生些好奇罢了。”莫城如话锋一转,然后道:“对了,你焸博师兄去与朝阳报信了,因你身世的事。我也在此前收到消息,得知储天许亲自带兵正赶来汉水,你想好到时要如何面对他了吗?”
昊川沉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我决定了,我要去朝阳宫。”
莫城如嘴唇微微翕动,“……已经想好了?”
月入云中,昊川的脸隐没在暗处。
天边悠悠地散落下雪花,飘去他眸中化成水雾。
“ 位高者视人命如草芥,得权者听不见悲鸣,势弱者倾尽所有,也只会被嘲笑无能。要跟世间讨公允,话语权就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仰起头,伸手接着雪花,“变天了。”
莫城如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干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