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19、第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入秋以后连着几天的阴雨让人们感到了阴冷。西北正在打仗，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窃窃私语的人群，彼此之间交换一些意见，而达官贵人们则不约而同地约束家中子侄减少外出。
　　这一天，李元徵走出东宫的时候，但见街上空空荡荡，一阵秋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卷儿在身前飞过，哪里还看得出早先热闹繁华的光景？心神不宁的他便叹了一口气。
　　“秋风起了，京城里都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公卿之家倒应该光景如昔，想必今日不少人去为那位魏国公夫人拜寿！”
　　一旁的太子卫率袁沣听到太子殿下的感慨，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李元徵。
　　这一路上，李元徵都不曾说话。厚棉帘挂的马车里晃了约一个时辰才到了魏国公府，公府大门敞开，双挂一对洒金红联，还高高吊起密密麻麻的大红鞭炮。
　　由于是太子殿下的车驾亲来，因此免不了引起了一片骚动。不但魏国公夫妇亲自出迎，而且好些贺客也纷纷上前拜见……总之各色各类的人都有，李元徵不禁觉得一阵厌烦，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径自往里去。
　　正想着，便到了正堂，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出来阵阵说话声和大笑声。
　　低头进去，只觉得脚下一软，原来屋里铺着厚厚的‘吉祥福寿’纹样的猩红驼绒毡毯，屋内很大，似乎是几间屋子打通了的，只竖了几面多宝格，格子里琳琅闪烁着许多精美华贵的瓷器古董做摆设。
　　屋内一片喧哗声，或坐或站了许多男男女女，正热闹地说着话，不过还是华阳长公主的笑声最有穿透力，直传入李元徵耳里。
　　这华阳长公主其实是太后的女儿，跟皇帝没有半点亲缘关系。不过，武皇帝对她也不薄，以皇姐待之，不但封她长公主还给她的驸马封了恭国公的爵位恩准世袭三代。由于武皇帝要为天下表率，以孝治天下，所以华阳长公主靠着太后也高调的很。魏国公夫人与华阳长公主是表姐妹，她今天在此倒也不奇怪。
　　由于朝廷尚在西域用兵，因此魏国公府这寿筵虽请了无数宾客，大家在穿着上也很是低调。纵使是素日豪奢的华阳长公主，今天也只是穿了一条寻寻常常的云锦长裙，外头披了一件紫色大袖纱罗衫。
　　李元徵一进来所有人就都把正在讨论的话题停下来，起身迎接太子殿下。寒暄几句之后，李元徵也向今天的寿星魏国公夫人表示了祝贺，但是是以他和太子妃的名义。
　　此时，周遭都是各个公侯世家府里的千金贵女，莺莺燕燕一大堆，都想一睹太子殿下的风采，要是能够得到太子的垂青就更好了。
　　不一会儿魏国公便亲自来把他和华阳长公主迎到了旁边的雅室奉茶。
　　“太子殿下今日能来，魏国公府蓬荜生辉啊！如若微臣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太子海涵！”
　　“魏国公说笑了，孤不会介意的。”李元徵冷声从容地答了一句。
　　魏国公眼角余光不禁朝一旁的华阳长公主看去，似乎有所暗示。他特意叮嘱一定要把太子殿下请来，就是要给长安城上下的人看看，他们魏国公府是有东宫在背后撑腰的。更是想告诉外人，太子对他女儿很是不错。可今天只有太子一人前来，而且还这么不冷不热的，他倒有些不好说话了。
　　太子殿下的目光始终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清冷和疏离来。
　　“小女捎回消息，说殿下和太子妃待她都十分亲近，尤其是殿下，微臣在此谢殿下厚爱。”
　　魏国公在那自说自话，华阳长公主也在一旁帮腔造势，李元徵却依旧态度冷淡就是不接茬。不管他们说什么，他始终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
　　“太子刚刚喜获麟儿，真是福气。不知芷瑶何时能为太子也添一个王子。”华阳长公主玩笑地说道：“太子素来处事公平，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魏国公你就等着听喜信儿吧！”
　　李元徵何等聪明，自然能够听得出来华阳长公主话里的意思。她以为自己是谁啊？居然还管起东宫的事了，此时听这些话正可谓是味同嚼蜡。此时此刻，李元徵再也无心坐在这里敷衍，遂借口有些头痛站起身来，想到外面透透气。
　　“孤怕是给这香熏着了。姑姑和魏国公先坐着，孤去花园里头吹吹风就好。”然后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赶紧开门溜之大吉。
　　由于魏国公乃是开国功臣，魏国公的夫人是太后的侄女，魏国公独女如今又是太子良娣，这一天自然是贺客如云。各家女眷花枝招展脂粉飘香，下可见无数锦绣裙裾，上可见无数步摇宝钗，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李元徵一出来就看见这花团锦簇的场面，便立即往僻静处走，以此躲出大家的视线。
　　时值午后，这庭院中的花儿在阳光照射下，倒愈发显现出动人和娇艳来。李元徵一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去，只见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
　　这点富贵李元徵还不放在眼里，依旧若无其事，神色如常，态度自然流畅。
　　细细看去，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府内高阔平和，远眼过处还有小桥流水和山丘树林；前头宾客盈门，阵阵喧嚣声也传到了这里，然而那欢声笑语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来。漫步在这青石小路上，李元徵却无心欣赏四周的春日美景，只是漫不经心地数着下头的小路。
　　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便抬起头随意朝四周扫了一眼，打算回去敷衍一阵子便先行离开。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某个方向时，却瞧见隐隐露出了两个人影，那一抹莲青色的裙裾轻垂于地，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随风传来的只言片语很快验证了他心中的判断。猜不透那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谁，他沉吟片刻，索性悄悄转了个方向，从另一边掩了过去。
　　“姑姑，魏国公府今次特意请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还是……”
　　“姑娘不必担心。魏国公独女是太子的良娣，他们自然是想巴结讨好太子。此次请我们来，也就是希望我们能给宋良娣多设计几款手饰衣服，以此吸引太子，好让宋良娣早日承宠。”
　　“她们倒是挺会巴结人的，就是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会不会辜负这份好意？”
　　听到这里，李元徵顿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凌汐那张自信恬静的脸。想来，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她过得怎么样？是否还记恨当初那件事。他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脚下更是又朝两人说话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刚才华阳长公主派人过来传话，姑娘请在这花园中多盘桓一会，我得去看看才行。”韩云笑容可掬地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离去。
　　望着韩云远去的背影，凌汐吐了口气，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这花园里的景色。恰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想到刚刚这番对答居然会被外人听到，她心中大凛，旋风般地转过身子，却瞧见了某个一手倚树的熟悉人影。
　　一瞬间，她奇异地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却生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愠怒。为什么总能遇到这家伙！他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
　　既然发出了叹息，李元徵就没打算继续躲下去，此时便顺势走上前来。只不过，既然刚刚他能够躲在暗处听到了那一番绝对不该他听到的谈话，他心中自有所警觉。四处扫了一眼，他便淡淡地笑道：“在下受不了外头那喧嚣吵闹，所以到这里来寻个清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凌汐姑娘，真是有缘！”
　　凌汐闻言眉头一皱，晒然一笑，但更多的却是深深地懊悔。时间若是能一直停留在他们初见的那一刻，该有多好啊！没有欺骗，没有隐瞒，没有误会，没有……没有如果！
　　“是啊！果真有缘。想不到这长安的天地这么狭小，在这里也能遇到李公子。哦，我倒是忘了，李公子是奉宸卫的人，身份直辖于天子，哪里去不了。”
　　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凌汐打交道，虽然她的语气还算平和，但李元徵还是听得出此时凌汐语气里的嘲讽。他不禁感到几分棘手来。看来，庭州那件事她还没有完全放下，不过她肯跟自己说话，说明已经不那么排斥他了。这或许就是他们关系重新修好的开始吧！
　　于是，他微微一笑，准备抛出自己的诚意：“这眼下虽是秋日，可仍是大好时节，凌姑娘有心在这园中欣赏景色，倒是在下一时冲撞，不料打扰到姑娘的兴致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姑娘请慢慢欣赏，在下告辞了。”语罢，转身疾步离开。
　　刚才那一席话李元徵说得十分诚恳，凌汐心知他这番话的本意是要跟她解释庭州那件事，是想要道歉。四周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凌汐却还在原地驻步，有意无意地摘下了旁边的一朵菊花，摩挲着那圆润的花瓣，心中强忍躁动，照旧不慌不忙地站在那里。
　　她早知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什么放不下的！何况那件事也不怪他，各为其主，各尽其责罢了。原以为他会避而不谈，却不曾料到他还记得，还特地为此事道歉。
　　也许她错了，刚才不该那么说话；也许她错了，不该那么偏执；也许她错了，不该让他就这么走了；也许他们还能是朋友……也许……
　　他走开了，她也走开了……不同的方向，相同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