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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鹤的假期(2) ...

  •   是因为想到宜珍家里久不住人,一定积满灰尘,所以乔树和妈妈说,请宜珍和奶奶过来她们家里睡。
      “这个是洗头的,这个是洗澡的,往这边拧是热水,这是擦头发的毛巾,这是擦身体的毛巾,因为家里已经没有新的毛巾了,所以你就用我的哦?”
      其实洗发水沐浴露各自的瓶子上都有写得清清楚楚的,其实水龙头的左右也有醒目的红蓝色圆点标识。乔树留宜珍在卫生间洗澡,走出来,突然不太理解自己刚刚为什么要一一讲出来。
      “啰嗦得像妈妈一样......”她小声嘀咕。
      客厅放着电视,宜珍奶奶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聊天,因为已经许多年未见,只是说各自的变化,都不会让话题断掉。于是电视倒被冷落一旁,兀自播放着一个年轻人们爱看的综艺节目。
      乔树盘腿坐在一旁,靠在沙发上发呆。妈妈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女孩子穿着短裤这么坐在沙发上很不雅,乔树噘起嘴,蛮不情愿地把腿放下来。
      晚上乔树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宜珍和奶奶睡,自己则到楼下和妈妈睡。因为之前家里只有自己和妈妈,所以家里只有两个房间用来睡觉,别的房间都被乔树和妈妈用来堆东西了。
      乔树躺在妈妈身边,翻来翻去。
      “你跟宜珍这些年都没联系吗?”
      “没有。”
      “难怪,”妈妈打了个呵欠,“看你们今晚坐在客厅都没怎么说话。”
      “那是因为我们在听你和宜珍奶奶讲话啊。”
      不过也真是奇怪,两个人又不是同龄人,从前做邻居的时候,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的交情,妈妈还曾经不无埋怨地说过,宜珍奶奶特别喜欢和别的奶奶一起扎堆议论小鹤的年轻媳妇们的话,结果今晚上谈得那么热烈,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多好的朋友呢。
      “你笑什么?”
      “没有啊。”
      “睡觉。”
      “哦。”
      外面的路灯远远投来昏昏的光,像是一团雾气似的包裹起窗户,乔树翻了个身,深深地呼吸,闭上眼睛。
      小鹤,睡觉了。

      醒来时候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乔树看了看时间,午后一点,简单洗漱了走进厨房找饭吃,今天的饭菜居然格外丰盛,想了想,妈妈这么做应该是因为有客人在吧。
      “居然还有一直想吃的肉末粉丝,之前和妈讲,一直都不做......”一个人吃饭的乔树自言自语着。
      其实也才五月,可是日光的密度似乎就已经到达峰值,没有一点缝隙,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找不到一片阴影。乔树站在窗前,牵着衣服给自己扇风,看见对面宜珍家的院子里院门敞开着,门口堆积着一些清理出来的旧物。
      乔树带上门,穿过街道走到宜珍家,宜珍戴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子,在给小院锄草。一条小径已经现出雏形,从院门通向屋门,泥土湿润,颜色很新。
      “宜珍。”乔树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宜珍停下来,回过头,“你醒了。吃饭了吗?”
      “嗯。”乔树点点头,抬手挡天上的日光,“不热吗?”
      “还好啦。”
      “我帮你好了。”
      “嗯,那边有多的锄头,是今上午奶奶用的。”
      乔树走过去,看到锄头上还挂着一顶帽子,她拿起帽子戴上,开始锄草。两个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是哪里来的锄头哦?”
      “赵孃孃家里借的。”
      “那个胖胖的赵孃孃?”
      “对,”宜珍笑,“那个胖胖的赵孃孃。”
      “奶奶呢?”
      “在家里睡午觉吧。我是说,在你家。吃了饭她说有一点困,就让她睡觉去了。”
      “我还以为家里没人呢。”
      这样想来,也不知道刚刚看电视的时候,有没有吵到奶奶睡觉。
      “宜珍你早上几点起来的?”
      “七点吧。”
      “好早。”
      大概半个小时后,宜珍停下来喝水,转过身看见乔树铲出了一块心形的空地,她拿锄头不断修饰着边缘,小心细致,像个做蛋糕的人。
      宜珍手里拿着水杯,想起乔树从小喜欢画画,那个时候就说长大了要做漫画家来着。宜珍出了一会儿神,走到她身边,把水杯递过去,“喝水吗?”
      乔树仰起头,咕噜咕噜喝下大半杯,一抹嘴巴,继续干活。宜珍不由得笑了。
      奶奶醒了后,走到这边的院子来,说要帮忙,于是就把锄掉的草一抱一抱地慢慢抱出去,放在门口,等着和那些丢弃的旧物一起扔掉。
      “奶奶,你不要做太久,做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宜珍说。
      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把院子里的草都铲除干净,乔树和宜珍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拿着草帽扇风,两个人都挽起衣袖,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两颊红通通的。
      “那以后要种些什么?”乔树望着光秃秃的院子问。
      “还没有想好,不过奶奶一定要种葱和蒜的。”
      “去买一些花籽吧,在雨天前一天撒下,随便它们长在哪里,随便它们什么时候发芽。”乔树提议道。
      去赵孃孃家还了锄头,正碰上赵孃孃家的小孩在摘枇杷,赵孃孃于是给乔树和宜珍也摘了一大捧,两个人没有地方放只好牵起衣服来兜住,走回家去。
      不止枇杷,桃果同样已经缀上枝头,不过还是青青的,硬硬的,不能吃。夜晚,洗完澡以后,妈妈和奶奶在客厅里聊天,乔树和宜珍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吹风。摘了桃果,切成片,泡进傍晚时候从小卖店买回来的浓度很低的罐头酒里,用透明的玻璃杯装了,在冰箱里放两三个小时,就会成为很好的夏夜饮料。
      两个人捧着杯子喝冷饮。一到夏天蚊子就多了起来,乔树走进去拿蚊香,剩下宜珍一个人在外面,望着乔树家院子里的信箱出神。
      信箱还是乔树的爸爸在的时候,用山上的榉木做的,乔树爸爸把它做成了一栋小房子的形状,刷了防雨水的漆,立在院子里的绣球花丛旁边。不过,现在写信的人已经很少了,大部分时候,信箱只会被人塞满一些饭店或者补习班的传单。因为院门在白天并不会锁,所以经常有人进来留下这一类东西。
      宜珍忽然想,现在写信,还能送到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送信吗?以前小鹤送信的是一位张爷爷,听说因为从粮油厂退休以后觉得日子太过无聊,于是主动帮邮局给各家各户送信。张爷爷有一辆旧自行车,每次人没到,铃先响了,然后张爷爷在街边停好车,大声叫收信人的名字,声音热情又响亮,显出快乐又骄傲的样子。
      张爷爷现在,应该已经去世了吧?
      宜珍又想到自己的爸爸。
      这次回来前,宜珍和爸爸吵了一架,因为奶奶的事。奶奶生病了,治愈的希望几乎没有,如果进医院接受各种治疗,也只是勉强延长躺在床上挨痛的时间而已。奶奶胆子很小,不想治,想要回家,不是回在国外的那栋她走丢了都不能报出地址的大房子,而是想要回到小鹤。爸爸当然不同意,他说奶奶老糊涂了,任性胡闹,执意要把奶奶送进当地最好的医院。
      “妈,你放心,我给你请的都是最好的医生和护士,他们一定会把你治好的。”爸爸说着这样的话。
      宜珍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生气的。
      “是为了让你自己放心吧?”宜珍生气地盯着爸爸说,“是为了让认识的人都觉得你是个有能力又孝顺的儿子,才这样的吧?”
      “宜珍,你怎么和爸爸讲话?”妈妈说。
      宜珍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站起来,瞪着坐在沙发上的爸爸,“不是吗?因为只要丢给医生和护士,给他们一大笔钱,一周去看一次,爸爸你就可以轻松了不是吗?你就感受不到奶奶生病了的事对不对?如果奶奶要回小鹤的话,你根本抽不出时间陪她,又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因为这样的话,别人就该说爸爸你是个只想着挣钱不体谅母亲的儿子了。”奶奶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摇着宜珍的手,让她不要再说了。
      爸爸气红了脸,站起来朝宜珍大吼,“你凭什么这么说自己的父亲!”
      宜珍扯着嘴角冷笑,激烈的语气转为平静,“因为,爸爸你对爷爷不就是这样的吗?那晚,只要你想的话,肯定可以赶回来的不是吗?事后在灵前哭得那么伤心给别人看,又有什么用?”
      宜珍的一滴眼泪,从眼眶上滚落,泪光中,她看见了爸爸愤怒的眼睛。下一秒,左脸传来钝重的痛感,爸爸打了她一巴掌。
      第二天,宜珍辞了工作,带着奶奶离开了。
      乔树走了出来,手里除了蚊香,还拿了妈妈的清凉油。刚刚只是在外面这么坐了一会儿,胳膊和腿上已经被蚊子叮了好几处,肿起红色的小包。她用手指蘸了一点,本来是要涂到自己身上的,但是看宜珍坐在那里似乎在走神的样子,于是一下子快速地抹到宜珍的胳膊上,宜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然后慢慢笑着把胳膊上的清凉油抹开。
      “这里有一个,这里有一个,这里还有一个!”乔树寻找着宜珍手脚上的小包,找到一个,就把手指上的清凉油抹上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在做一件瓷。宜珍被她弄得痒,一直笑。
      “没了吧?”宜珍问。
      乔树检查了一遍,在宜珍脖子后面发现了一个。她笑,“宜珍,你真的很招蚊子咬哎。我妈说,招蚊子的人,血是甜的哦。”因为是宜珍自己看不见的位置,于是乔树拨开宜珍的头发,用手指慢慢地把清凉油抹开。
      清冽的味道与感受,一点一点沁进宜珍的皮肤里,让人的某些知觉,一下子敏锐起来。
      “宜珍。”她听见乔树在身后说,“欢迎回来。”

      乔树开始早起。
      想要把一栋十来年没有人住的房子收拾得清爽干净,要花不少功夫。乔树每天和宜珍一起,收拾着房子的里里外外。宜珍家的房子,还是乔树的爸爸帮忙建造的。乔树的爸爸是个很厉害的木匠,现在小鹤很多人家里,还留着爸爸当年的作品。
      也许正是因为爸爸建造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没有人陪伴,它却一直默立在乔树家的对面,努力地保持着最初的形状。
      站在院子里望着房子的乔树,心里突然一下变得很温柔。
      “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
      每天收工以后,乔树和宜珍会一起沿着小鹤的街道散步,一直往东边走,地势抬高,植物更加丰富,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绿色高高低低地铺排开,像油画一样,一直往山上走,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天,让人觉得,最后会走到云上去。站在山顶往下看,小鹤的房屋,在山脚像积木一样沿着街道纵横排列。一直往西边的话,会走到附近的村庄。油菜已经收割,朦胧的暮色里,有人在地里焚烧油菜秆,草丛中传出虫鸣。一直沿着村庄的道路走下去,会走到曾经一起玩耍过的那片油菜花海。不过,多年前的旱地已经变为水田,被人种下了荷花。还不到花季,水田里只是长着零星的小荷叶,有的直立有的卧在水面,有□□爬上田埂,藏在草下,偶然跳上脚背,会吓人好大一跳。
      如今乔树和宜珍又站在这里,乔树望着眼前的一切,眼睛里突然有些怅惘。
      所以是这样哦。
      沧海桑田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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