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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鹤的假期(3) ...

  •   宜珍家的房子收拾妥当后,和奶奶一起搬了回去。小鹤下了几场小雨,都很短,只是一片云经过天空的时间,雨后仍旧放晴,太阳悬在头顶懒洋洋地照着一切。天气的多变使人觉得一日的时间漫长了许多。
      这天,傍晚时候又下起雨来。乔树去学校给妈妈送伞,看见下班的妈妈等候在食堂的门口,正在为雨发愁。乔树刚要过去,一个有些笨拙的人影就从她面前跑了过去,在妈妈面前停下,把手里的伞强塞给妈妈,两个人让来让去耗了一会儿时间,那把伞便一会儿朝这边倾一会儿朝那边倾,雨珠从伞面滚落,那个人一定要妈妈拿着,转身跑进雨里,用手护着头顶离开了。
      隔着食堂前的那片空地,乔树躲在柱子后面,和不知情的妈妈一起看着那个背影。
      本来也该挺浪漫的吧?可是,由于校长是个秃顶的大叔,人又长得憨憨的,跑起来慌里慌张的,一点也不敏捷,所以乔树觉得有些好笑。
      她躲在柱子后面,等着妈妈离开了才出来。
      第二天妈妈在家里休息,因为是有风的阴天,乔树和宜珍带着奶奶,去河边放风筝。回家的时候,妈妈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说,“寄给你的。”
      乔树看了一眼箱子上的地址,没说什么,抱着箱子上楼去了。不一会儿,乔树又抱着箱子噔噔噔地跑下来了。她把箱子在院子里放下,进屋去找出一只铁桶,在开了封的箱子边放下。
      “你要做什么?”妈妈跟出来问。
      乔树没回答,拿出一沓箱子里的画稿,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打上火,点燃了画稿。
      妈妈冲过来抢,急得用手去扑火,最终也只抢到一堆被烧焦的残骸,乔树从箱子里拿出新的一沓,妈妈赶紧抓住画稿的一端,要从她手里抢过来。
      乔树抓住另一端,同妈妈较力,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乔树懊恼地说,“你给我!你给我!”
      最终是妈妈胜利了,护住了那沓画稿,乔树背过身去。
      “乔树,你听妈妈说,你转过来看着妈妈,你转过来看着妈妈。”妈妈伸手,要把她的脸扳过来,却摸到她下巴上湿湿的,乔树推开妈妈,从家里跑了出去。
      晚上乔树在宜珍家里睡觉,宜珍已经打了电话给乔树妈妈,让她放心。
      乔树坐在地板上,用宜珍的电脑,玩一个换装游戏。她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宜珍坐在一边,给她吹头发。然后两个人坐在床上,一起看一部很多年前的动画片,被明明已经很古老的情节逗得哈哈大笑,乔树笑着笑着,把头朝宜珍轻轻地靠了过来。
      “真的好好笑哎。”
      第二天乔树起得很早,和宜珍一起逛早市,早市很热闹,因为一切是刚刚醒来的样子,热闹也是清清静静的,不会让人觉得吵。
      在早市买了小鱼,中午宜珍和乔树在奶奶的指导下炸小鱼,给小鱼们裹上一层粉,丢进油锅里,炸到酥脆金黄。因为怕被溅到,每次乔树一丢完小鱼就哇哇叫着往宜珍背后躲,把给小鱼翻面的危险任务留给宜珍。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再次慢慢散步往山上走。中学刚刚放学,学生们像一群游鱼似的涌出学校,朝着宜珍和乔树相反的方向跑去。山下的小鹤正迎来日落,一切都沉浸在一种回忆般的蒙蒙金色里。
      “其实也挺好的吧?”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乔树和宜珍说,“那天我还看到卖棉花糖的人了。那个人就把他的车停在小学旁边的路口,在那里做棉花糖。蓬蓬的一个,装在鼓鼓的袋子里,我买了一个蘑菇的,金色的头,白色的脚,还专门带去学校,给我妈妈看了一下。下雨也很好啊,这里那么多的树,一切浸在雨水里,望出去都是绿油油的。而且在这里,我都不会害怕的,又不会迷路,也不可能有抢劫这种事,不过老人走丢这种事倒还是经常发生。那天我在电线杆上看见人家贴的寻人启示了,好像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吧?脑子糊涂了,一个人从家里走出去就再没有回来,她的小孩都在找她。还有修建氏族祠堂这种事,有天在街上看到了好大一张写着这相关的告示,这种事在外面,我们也几乎看不到吧。枇杷成熟了,桃子李子也快到可以采摘的时候,西瓜原来是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在水果市场上的,这些事,我在外面都快忘记了。可在小鹤,却似乎是,和它们一起生长着,大家彼此关心,彼此记住。还有那天我们看到的荷叶啊,如果到了盛夏,荷花开花,一定很好看吧。”
      她慢慢讲着,回忆这自从回到小鹤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然后沉默了。宜珍陪她一起沉默。
      “可是,宜珍,”乔树望着山下,轻声说,“你和奶奶,是因为想念才回到小鹤的吧?我不一样哦,我......是因为在外面不行了,才回来的。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才回来的。”
      是,失败了,才回来的。
      “在我们和刚才那群小孩那么大的时候,我不是一直说长大了要做漫画家吗?我没有做到哦。”乔树轻轻地笑。“不过你说怎样才算讲好呢?明明说好要做漫画家的,明明和我签了合同还一脸亲切地和我说下个月就可以拿到样书了。既然自己的誓言也靠不住,既然别人的合同也靠不住,那怎样才算讲好呢?证书也不行吧,拿了结婚证的人,不是还可以去领离婚证吗?”她转过脸看着宜珍,伸出小拇指,“我们当年,不是还以这样的方式说好一定不要失去联系吗?”
      可为什么没有联系呢?好像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像是连绵的雨天里,墙角会长出霉菌一样。记得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手机,于是乔树给宜珍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宜珍给乔树的是妈妈的手机号码。好像是家里后来座机坏掉了吧?又记得似乎是宜珍妈妈的手机号打过去结果却被提示说是空号。
      但那时候,好像没有特别难过吧?如果很难过的话,一定会记忆深刻的。现在想起,却只觉得所有随着时间而发展的故事都是理所当然。
      “我和你讲一件事哦。”乔树说,“这次回来,我有去成川,我在那里念了三年的高中。那天在学校散步,迎面走来曾经的政治老师和历史老师,我还很紧张来着,想着要不要和他们打招呼。可是他们只是聊着天从我面前经过了,根本就没有认出我来。我想,是啊,毕竟已经毕业那么久了,老师们又教过那么多学生。我在班里,一次都没有进过前十。去年高考拿了省里第一的那个学生,就是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学生。在当地的新闻上看到两个人的合影时我想,这下,老师忘记我的几率又更大了吧。”
      宜珍没有立刻讲话,她不是那种没有认真体会别人心情就搬出一套泛泛的道理着急安慰别人的人,她只是坐在乔树身边,一起感受着迎面的夕时风,用呼吸和温度表明自己就在这里。
      很久以后她转头看乔树。
      “那......比如,一百个人记得你一年,和一个人记得你一百年,你选哪样?”

      从山上下来以后,乔树就回自己的家去了。大概是歉意的表示,她做了晚饭,等待妈妈回来。等到七点半,外面已经亮起路灯,妈妈还没有回家。乔树走出家门,朝学校走,门前不远处就是一道缓坡,街边养着月季花丛,乔树看见妈妈抱着一个盆子,盆里放着两瓶看上去很重的洗衣液,正慢慢从坡下面往上走。
      乔树停下脚步,妈妈看见她的影子,抬起头来,像是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事,“你快来帮我一下。”
      乔树走过去,从妈妈手里接过盆子,妈妈又从盆里拎回了一桶洗衣液,两个人并肩往家里走。
      “妈妈,我会不会是个令你失望的小孩?”乔树一边走一边问,没有停下来看妈妈。
      “怎么会呢?”妈妈也似乎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把左手的洗衣液换到了右手,在乔树身边说,“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妈妈最喜欢的小孩。”

      白昼不断变长,吃饱了日光后植物的味道更加浓烈,树上的桃李也暗自积累着糖分,在宜珍家的小院经历几场雨水后,长出青色的小花苗时,宜珍的奶奶去世了。
      回到小鹤这段时间奶奶的精神一直很好,每天起得很早围着小鹤走一圈,傍晚还要和赵孃孃她们一起去散步。所以那天宜珍被吓到惊慌失措,来叫乔树妈妈和乔树过去帮忙时,乔树妈妈怎么都不能相信宜珍奶奶这些日子里,居然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
      奶奶躺在床上,浑身的皮肤都皱了,瘦瘦干干的一个,拉着蹲在床前的乔树妈妈的手,说,“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之前还住在你家里。一定很晦气吧?”她笑了笑,拍了拍妈妈的头,“你不要怕,我吃了你做的饭,去那边以后,会保佑你的。”
      乔树忽然想起那一天傍晚的时候奶奶坐在院子里看日落,躺在一张大椅子里眯着眼似睡非睡的模样,乔树从屋里走出来,奶奶忽然说,“你不要把我烧掉哦。”那个时候乔树以为奶奶在说胡话。现在想起,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宜珍,在交代身后的事吧。
      不想要被烧掉,是怕疼吧。和宜珍奶奶同辈的老奶奶们说,宜珍奶奶结了婚以后,都还是被碗柜夹了手还要哭的小姑娘性格。
      奶奶葬在山上,看着她入土的只有宜珍、乔树和乔树的妈妈。下葬的仪式在清晨,乔树站在山上,从树林的缝隙间漏进清亮的天光,山下的小鹤似乎还沉浸在苏醒前最深深的酣睡中。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早的时间里,这样看过小鹤。
      宜珍离开小鹤的日子在一周以后。乔树每天去找宜珍吃午饭,晚饭则把宜珍带回家里吃,聊一些或者热烈或者舒缓的话题。每天傍晚,两个人都沿着小鹤的街道,走得很远很远。太阳完全落山以后,天色在完全漆黑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一种模糊的蓝色,连身边的空气,似乎也成了漂浮的蓝色雾气,就像昼与夜之间,缓慢流淌着一条烟雾茫茫的河,人就在其间慢慢地往前走,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这个时候,乔树会想去牵宜珍的手。
      宜珍离开的前一天,乔树在宜珍家里睡午觉。她抱着宜珍,像嗅一株香草一样,闻着宜珍身上的味道。那些属于宜珍的气息,慢慢地缠进呼吸,深入自己的身体,再蔓延到梦里。
      她醒来时已经两个多小时过去,宜珍起来了,在一边收拾行李。她看宜珍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放进箱子里,不断转身来回。
      “宜珍。”乔树轻声叫她。
      “怎么了?”
      乔树拱起腿坐着,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摇摇头。
      宜珍继续收行李,叠着一件衣服,乔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追逐着她的动作。
      “宜珍。”
      “嗯?”
      “宜珍。”乔树偏过头,对着一边说话,把眼神和表情都藏了起来,“你过来,帮我绑头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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