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的假期》今時

4、小鹤的假期（4）

　　时间原来并没有停止。树木阴影的长度、傍晚落日的光线，和人们生老病死恋爱结婚的故事，都在延长、倾斜和行进着。连从超市买回来随手搁在冰箱里的食物，也在一天一天地靠近保质期的最后日子。
　　有时候，乔树一个人站在山上，看着山下的小鹤，会觉得它自成一个小宇宙，拥有自己的内部时间，看似小小却有一套强大的秩序，从不因为谁的离开谁的到来而被打扰，就这样永恒运转着。
　　乔树开始收拾房间，清理院子，洗妈妈换下来的衣服，某天，目光落在了绣球花丛边的那支信箱上。
　　信箱上的锁已经爬满锈迹，钥匙早在多年前丢失，乔树把那些胡乱塞着没有完全放进去的传单拿出来，一一放好。饭店打折，英语补习，甚至还有一张寻找丢失老人的寻人启事。乔树走进房间，从里面拿着一只小锤走出来。
　　坐在屋檐下择菜的妈妈问，“你要干吗？”
　　“开锁啊。”
　　也许是岁月在其中堆积太多太久，铁锁早已不堪重负，乔树挥着小锤用力砸下，锁掉在了地上。打开信箱的小门，一股灰尘与铁锈的味道迎面扑来。
　　“里面都是人家塞进去的一些传单啦。”妈妈有点觉得乔树多此一举。
　　乔树把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很厚的一沓，上面的确实是一些传单，一张一张地拿开，下面的却是信件，一封又一封。日期不断倒退，地址不停走远，分开的这十一年。
　　可是，无论寄的那一方在怎样的时空里，收信的地址是那样稳固，就像扎根在信封上的一个小小图钉。
　　小鹤，乔树，收。
　　拿着这些信的乔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生长膨胀，由心脏出发，沿着血脉，冲破皮肤，似乎下一秒，就要喊出声来。
　　所以，是存在的吗？在这个世界上。讲好的事。不是誓言，不是合同，不是证书。
　　当初宜珍要离开的时候，两个人拉勾说，“以后一定要一直联系哦。”
　　“里面都是什么？”妈妈问。
　　“就是......一些传单。”乔树拂去信封上的灰尘，轻声说。

　　下雨的那天，妈妈休假，和乔树一起包包子。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校长先生。妈妈把脸扭到一边，说乔树莫名其妙。
　　乔树偷笑，“那天，我可是看到你们一起买冰淇淋吃哦。唉，也不知道校长这把年纪，吃这么冰的有没有问题。”
　　妈妈伸出手，拧了她一下。
　　“哎哟哎哟，好疼！”乔树夸张地叫起来，“不过，到底是我的手疼，还是妈妈的心疼呢？”
　　妈妈转过身来，包着包子，不理乔树。
　　“妈妈，什么时候把校长请到家里来吃饭吧？我想和他谈谈。啊，不如就今天吧，反正要蒸包子，校长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很能吃肉包子的嘛。”乔树说着要去打电话，妈妈赶紧丢下手里的面皮过来抱住她，两个人嬉闹着弄得对方身上都是面粉。
　　“好了，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真不去了？”
　　“真不去了。”妈妈松开乔树，可是包包子的时候，两个眼睛紧盯着她。
　　“你包你的，我不会去打电话的！”乔树笑。
　　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外面下着雨，妈妈和女儿一勺肉馅一张面皮慢慢地做着包子。
　　“妈妈，”乔树说，“你替我和校长说声抱歉吧。”
　　“哪有人为这种事道歉的？”妈妈以为乔树在说先前笑校长长得像个很能吃包子的人，或者就是年纪大了不能吃冰这件事。
　　“我，决定明天就回北市了，之前说好去做美术老师这件事......妈妈，你帮我和校长道歉吧。”
　　妈妈捏皮面的力道重了一点，面皮破了露出里面的肉馅来，妈妈慌忙补救，最终做出一个带补丁的包子。
　　两个人盯着那个包子笑。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车票呢？”
　　“都准备好了。”
　　妈妈转头看着乔树，目光温柔，轻轻笑着，有一点亮亮的，她伸手想摸摸女儿的脑袋，可手上都是面粉，于是抬起手又放下了。
　　“那么，今天中午多吃一点。”

　　从家到离小鹤最近的车站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校长一早开车送乔树和妈妈到车站。
　　因为只是乡镇间的一个小站，而且是在春夏的平常时候，所以车站的人流量并不大，校长帮乔树拖着行李，送她进站。
　　“到了打电话给我，这些水果车上吃，如果车上开空调的话，穿一件外套。”妈妈嘱咐着。
　　乔树点点头。站在一边的校长今天竟然穿了件白衬衫，搞什么嘛，平常他上班的时候都只是随便套一件松松垮垮的旧短袖在身上的。乔树心里偷偷地笑。
　　她挥手告别，进了站，走了几步，突然转身。
　　“校长叔叔。”
　　突然被叫到的校长一下子有点紧张，“哎？有什么事吗？”
　　乔树对着那个看上去有点笨笨的人笑了，“昨天我和妈妈做了包子，还有好多没有吃完，妈妈一个人在家，会吃好久的。校长到家里帮妈妈吃一些吧。”
　　校长点点头，结结巴巴的，“好......好啊。”转头冲妈妈傻傻地笑了笑，又对乔树说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哦，而妈妈嗔怪地看着乔树。
　　以后，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乔树在心里轻声说。
　　列车进站，乔树上了车，在窗边坐下。窗外是个好天气，满目的绿色清清亮亮，天与云都是净净的。列车关上门，逐渐驶离站台。
　　乔树靠在窗边，看着风景倒退，想起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起晚霞和槐花，只是放学就那么高兴又吵又闹走在街上的小孩子们，赶集的日子里在桥头卖菜卖花卖枇杷的那些人。想起每一个早晨、中午、黄昏。想起每一个心情温柔或者脾气很坏的时候。还有月亮、雨水和宜珍家的院子里已经长高的花苗。
　　她在心里，轻声和小鹤告别。
　　再见了。
　　让你费心了。
　　在我任性、懦弱、懒惰的这些日子里，谢谢你有拥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