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42、阴界之下（2）

　　“可恶……”阎青象一座倒下的巨塔。他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时，一时间还想不起之所以狼狈跌倒的前因后果。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在心底漾漾涟漪，令他稀里糊涂地发笑。
　　他突然的笑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激起惊悚的回音，吓坏了窝在身边的小人儿。
　　“阎青！”月莲尖叫一声。
　　阎青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被暴风吸进崖洞里的，不只他一人。下一刻，他出于本能的嫌恶，把寻音偎过来的一小团狠狠丢了出去。就听见“叭唧——”一声，很象是什么人被拍到石壁上，面贴着面地滑下去。有几分钟，黑呼呼的石洞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出声。
　　然后，月莲跳了起来。“阎青！你太过份了！”
　　阎青扭动颈子，肩关胛发出可怕的磨擦声。“有什么好过份的？”他嗤笑，对女孩子慌乱的泣音不屑一顾。“你乖乖呆在原地不动，会有飞天横祸吗？”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出他不可一世的张狂气势。月莲呆了一下，怯怯地问：“你、你是阎青？”
　　即使看不见人，阎青还是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狠狠瞪了一眼。
　　另一端的月莲也感觉到阎青突然的怒气，下意识就把肩缩得紧紧的。
　　“我不是阎青，会是谁？”阎青咆哮起来。
　　月莲反而吁了一口气。吓死人了，她差点以为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人是阎烨，而不是阎青。幸好阎青一咆哮，就彻底击溃了黑暗里的幻觉。月莲想了想，手环着膝、把背弓成虾状，老老实实地挨着石壁坐着。
　　“哧”的一声，阎青从打磨的指尖中生出一小团光线明亮的火簇来。他第一眼，就看见几步之外有个月莲，很安静地蜷成一团，缩在狭窄的石缝里。阎青沉默着，任风一扑，火簇灭了。
　　“阎青！”月莲又尖叫。
　　“叫个鬼！”阎青咆哮，又生了一簇火。仍然没有维持多久，从洞口灌进来的冷风呼啸，在他们身边打个滚。火刚熄，阎青的咆哮声再起：“再叫，我就把你丢出去！”
　　月莲嘴张得溜溜的圆，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最后乖乖地抿紧。
　　“……和我说话吧？”很久之后，她才发出怯怯懦懦的声音。
　　阎青哧了一声。“难道你怕黑？”他笑问，用尽了嘲笑的语气。
　　月莲不吱声。
　　阎青根本不想说话。他贴着冰冷的石壁呆坐。仰头也好，侧头也罢，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即使如此，他眼前仍然有虚幻的光芒在闪耀，渐渐凝成一个女人的背影——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是呆呆的板着死人脸？
　　然后是一巴掌甩过来。阎青把头一偏，脸上的痞笑不改。他只喜欢耍一个扑克脸的傻女人，就象小时候的玉魑只爱搓揉他的脸一般——明明知道对方不高兴，也很喜欢上前探一探爪子。猫一样的试探，带着一丝丝好奇、一丝丝好感——为对方一丁点的反应而欣喜，为对方全然的无视而阴郁。渐渐的，渐渐的，沉迷其中的只有试探者，欲罢不能。
　　“有一段时间，”阎青突兀地开口，反而把月莲吓了一跳。
　　黑暗中传来小碎石滚动流泄的声音，阎青怀揣恶作剧的情绪咧嘴一哂。
　　他又沉默，直到对方习惯了在黑暗中聆听他粗浅不一的呼吸声。
　　“我曾经！”阎青突然重重地出声。
　　小碎石稀里哗啦地滚动。
　　阎青哈哈大笑，被自己口水呛到，连连闷咳。
　　“……你是故意的……”闷闷的、小小的声音，气势微弱地指控他。
　　阎青懒得否认，不过后来说话就显得平和多了。
　　“莲华小时候是什么样？”
　　“月莲你来自莲华，或许莲华小时就你这样吧……哼！”最后一声鼻音极端不屑，似乎非常厌恶月莲。月莲胸口又闷又堵，完全不明白自己惹人厌的原因。赤灯如此，阎青也如此……想到深处，月莲心情一沉——阎烨、阎烨，何尝不是如此？
　　“你们……真这么讨厌我吗？”月莲低低地问。
　　黑暗的另一端，没有她不想听见的答案。阎青沉寂了一会，又哼哧哼哧地笑着说：“莲华太冷静，冷静得不象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常常在想，她以前是什么样？会哭吗？会笑吗？会爱人吗？”事实证明，莲华确实会爱人。阎青自娱自乐地笑。笑声悠扬、并且温柔缠绵。实在教人想像不到，一个行事粗莽的汉子，竟然也有纤细如丝、柔软如滑缎般的感情。笑完了，阎青用一种极其突兀的冷音轻语——
　　“我讨厌她。”怕听的人没听清，阎青加重了语气。“很讨厌！”
　　听的人脑中一片混乱。前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已经跌进了地狱。
　　是不是每个阎氏都注定喜怒无常？
　　月莲神思恍惚，似乎又见阎烨在窗前听雨。他手上腥红一片，沾粘的、滴落的全是莲华的血。当他蹒跚至窗前时，那地上滴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痕映在月莲眼中，尤显触目惊心。窗前微光反衬阎烨明月般洁净的脸，睫毛在面上垂成阴影，遮了眼中潋滟凶光。一边是淅淅沥沥的雨落芭蕉，一边是阎烨飘飘忽忽的委婉轻音：“喜欢她，所以……绝不放手！”
　　月莲忽然眼眶一酸。
　　这两兄弟，总是用半爱半恨的感情纠结了自己，又纠缠着莲华。认定了，便在牛角尖里撞得头破血流。阎青选择了守护，阎烨选择了掠夺——面对同一个莲华，他们都用刻意轻浅的声音、刻意压抑的感情，或咬牙嘶声、或一笑而过——
　　——喜欢她……
　　——讨厌她、很讨厌！
　　这时候火光一闪，划过月莲湿润的脸庞。
　　阎青看的是月莲如水沟渠般的脸，月莲则看见男人大愕后有些慌张的神色。风扑、火灭，伴随黑暗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寂不语。
　　“你哭什么？”阎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心没肺。“别用莲华的脸哭，难看死了。”
　　月莲赶紧抹干净脸。“谁让你突然打火。”她凶巴巴地吼回去。
　　阎青嘿嘿地笑。他一笑，洞内缭绕的阴霾就烟消云散，好象是阳光普照的世界。是啦，虽然长得相似，但阎青还是更适合装傻装痴。月莲心里的不安悄悄减低了两分。
　　“你怕黑哪，我特意亮点光。”阎青幸灾乐祸地说。如果不是空间有限，他恐怕会手舞足蹈。“没想到你真的怕黑。哈！居然吓哭了！”
　　根本不是因为怕黑才哭！月莲撇嘴。实在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突发性的多愁善感，一时不察，居然被阎青揪去一根小辫子。月莲还在这边讪讪无措，那边阎青又长吁了一口气。
　　“最初，我很讨厌莲华。因为她近乎无知地享受着阎烨的关爱。”
　　月莲竖起耳朵——
　　“阎烨何时对旁人有这么多照顾？一向冷情的阎烨独独对一缕幽魂青睐有加，这消息传到天界……你知道碎了多少少女芳心？那心的碎渣足够淹没天庭！”阎青信誓旦旦地比手指。
　　月莲破口大骂：“你是花痴！”
　　阎青哈哈大笑，随即又转为闷咳。
　　“阎青？”
　　“第一次见面，她就甩了我一巴掌。”
　　月莲嗯哼两声。这件事在阴间传得人尽皆知，更有趣的是后续发展——从此之后，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得了受虐症，受尽莲华“款待”。
　　“当然我就……小小地错愕了一下。”阎青说这话的时候，活象个乱踢球被责骂的少年。“回过头想想，其实我蛮生气。什么人，说打就打？”
　　打到后来，就上了瘾！这话，月莲憋在心里暗暗发笑。
　　“所以我就故意整她。”
　　咦？月莲抬起头，明明看不见，她仍然望向阎青的方向。“整？”
　　“她刚来的时候又呆又傻，很多宫人都不喜欢她。阎烨看不见的地方，总会有人暗暗使绊子，小小地……欺负她。”说到这，阎青哼了一声；想想，他还加了一句：“我也是……小小地欺负她。”
　　一想到莲华被欺负，月莲就不高兴了。不过，阎烨的眼睛一直看着莲华，估计是宫人看不惯莲华受宠，捡一些暗讽的话说说，嘴上欺负欺负莲华而已。莲华在这方面比较迟钝，根本不会感觉到。这么一想，月莲又有些释然。
　　阎青轻轻发笑，笑音却有丝丝诡异。“我一欺负她，她就赏我一个红爪印。一来一往，其乐无穷啊！”
　　这个变态！月莲翻了一个白眼。
　　阎青蓦地声音一沉。“直到有一次，莲华失踪了很多天。我翻遍了阎宫，最后在宫外某个黑洞里找到她，才知道她被欺压得多惨。”那沉音里添了一抹不知名的杀气，空气顿时浓浊起来，堵得人心里发慌。
　　“她是我们兄弟手上小心捧着的宝贝，却是他人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垃圾！偏偏她又呆又傻，毫无知觉！你能想像吗？一身泥泞与血污的莲华，象你这样蜷在狭缝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找到。她不会说话不会闭眼，更不会哭和笑！我要杀了那个宫人、杀一儆佰！她却说——”
　　阎青模仿莲华当时漠然的语气——
　　“没关系，我不会死。”
　　月莲心头痛缩，阎青的声音已经嘎然而止。黑暗张成一张网，牢牢地缚紧所有的知觉。唯有风，自由穿梭，把人的心吹得冰冰凉凉。
　　“那一刻我才明白，”阎青的声音粗哑、嘶痛。“原来她不是阎烨的傀儡娃娃。莲华有感觉。”

作者有话说

　　呃……小小滴感动一下……我以为停更这么久……大家不会注意了…………>.<谢谢支持！不过我开始上班了，只能保证周更……保证质量为优先……保证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