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43、阴界之下（3）

　　甫一踏入崖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剥夺。
　　阴界之下别有一番险峻暗景——大陆只是浑沌中一个倒立的尖锥——越往下，体积越小，越悚然惊心。阎烨象风中一片零羽，轻飘飘地落入险崖峭壁上某个石洞里。俊逸的身形在洞前微微点足，便立即融入没有光亮的世界。
　　四周一片黑暗、风声鼓噪，宛如阎烨的心境——他的心里充满了风暴，绝望有如黑沙遮天蔽日般盖掉他努力维持的理智。没有人语的世界更把阎烨逼入险境。蓦地，阎烨仰头嘶吼：“莲华！”
　　“你在哪？”
　　“出来！莲华！”
　　阎烨时而温情柔语，时而狂暴大吼。只是阴界之下，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回应。
　　种种猜想变成画面，走马灯似地闪过阎烨的眼前——
　　莲华的伤很重。
　　莲华正在流灵液。
　　莲华在重击之下轻飘飘地落入黑暗崖地。
　　她的眼神……
　　她的表情……
　　“阎烨？”
　　风，在洞中发出凄厉的啸声。而阎烨，却在喧嚣的风声里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呼唤。
　　他狐疑地侧头，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阎烨心头一惊，便一边抚着冷壁，一边摸索着走入洞穴。风中有若有似无的异声，引导着阎烨朝黑暗的深处前进。
　　脚下坎坷不平，阎烨却丝毫没有犹豫。越往深处走，风声和异声越小，渐渐消弭之后，滴水声反而悦耳了。阎烨一旦施术照明，立即有阴风扑灭火焰。连试了几次，阎烨索性放弃照明，在黑暗里摸索着向下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窜出一点银色微光，象飞虫一样萦绕着阎烨。阎烨走到哪，虫光就跟到哪。星星点点弱光，随着阎烨前进的步伐而渐渐汇集。不多久，阎烨脚下已经汇成一条蜿蜒的银光小径。阎烨踩着这条发光的小道，猛然间拐个弯，乍见一个陌生的世界——
　　阴界下面，布满了如利牙般睚眦相合的石钟乳。乳柱闪烁动人，有无数水纹潺潺。及致柱尖，滴水已成珠，“叮咚”一声落下。阎烨惊讶地注视眼前一切，脚下的虫光又飞了起来、飘荡着。虫光呼引虫光，更多的虫光飘荡起来，与上上下下的水意悠闲相映。阴界之下俨然是个银色的仙境。
　　然而，令阎烨惊得不能动弹的，却并非这片奇景异象。
　　石钟乳重重叠叠，沿着环形的洞壁向内延伸；还未在洞中央汇集，又空了大块的圆形地出来。石柱尖端张牙舞爪地指着圆中心，那地方安然立着一座巨大的水晶椅。
　　椅子上，白色华服的女人和衣而卧。她象猫一样蜷着不动，宛如死去。
　　阎烨小心翼翼地接近她，脚下踩着潺潺的水意发出细小的“啪嗒”声。
　　女人突然动了——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张阎烨再熟识不过的脸。
　　“莲华！”阎烨脱口而出，心中大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莲华，再环顾四周，也没有碍事的家伙出现。
　　但是，哪里不对劲？
　　阎烨沉着一张脸，目光阴郁地撇回来。莲华笑望他，乖巧得象另外一个人。
　　这其中，又有什么诡计？
　　“莲华？”虽然是询问的语气，阎烨的声音里已经透出杀气。“你在想什么？”想用自己为饵，争取一人一妖逃走的时间么？
　　莲华的眼睛里水光潋滟。“阎烨，你长大了。”
　　阎烨一怔。
　　“在天庭的时候，阎烨还喜欢蹭着我下棋。”莲华的声音淡淡的、懒懒的，却象一束阳光，击散阎烨心头久围不散的阴郁，照亮他荒芜的心田。“没想到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阎烨反而不高兴看见我啊。”她透出一些委屈，阎烨的心立即软了。
　　“胡说！”阎烨在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莲华的委屈猜测，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与莲华平视。
　　这么平静的莲华，真实得令人不敢置信。
　　想到莲华刚说的“等”，阎烨心头一跳。“莲华？你……你等我等了多久？”
　　阎烨自己都感到这问题真是莫名其妙。
　　从莲华堕崖直到现在，顶多就是半天时间。
　　可是莲华回答说：“一千多年吧。”
　　阎烨沉默了。
　　看莲华的表情，并不象在说谎。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千多年？一千多年前，莲华从天庭出走，堕入凡间……
　　阎烨紧张得眼皮都在跳。他想去握莲华的手，又怕莲华激烈地反抗，只得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一千年？一千年前你还在顺应天劫……”
　　“失败了。”莲华淡笑。
　　阎烨哑然，不自觉地皱眉。
　　莲华伸手抚摸阎烨的眉心，一点点温度透过肌肤相触，骇得阎烨脸色大变。他蓦地抓住莲华的手，切实感觉到莲华的体温。
　　“你？！”阎烨说不出话了。
　　她的手！
　　是温的！
　　是活物的手！
　　“阎烨，我是莲华。没有转生前的莲华。”反正也无意瞒着阎烨，莲华就淡淡地陈述着：“这次天劫，注定是失败。因为我还没有落入轮回之道，就已经分裂成不完整的两个莲华。”
　　“什么？”阎烨哑声。
　　莲华淡淡地抬眉，看得阎烨心头一跳。他想起莲华死后，哭着剜出自己的灵魄。当她当着阎烨的面，把自己的残魄丢到看不见的地方时，灵体注定破碎不堪。没想到，这个惨剧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
　　“为什么？”阎烨说不出话了。
　　天女莲华无情无欲，怎么会做出这种过激的行为？
　　阎烨一直认为莲华会成为无主阴魂，全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如果他遣返莲华返回天庭、或是他当初抓住了那剜魄的手……从来没有想过，从一开始，莲华便是不完整的莲华。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一分再分？
　　莲华把脸贴了过来，鼻尖顶着阎烨的鼻尖。她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望入阎烨的灵魂深处。
　　“分裂的时候，我也不明白。等到有意识时，才发现有一半去应劫，而另一半却被困在阴界之下。”
　　“困？”阎烨疑惑地发问。
　　莲华一笑，慢慢地说：“你是我阎烨的妻子。今生是，以后也是……”竟然是一千多年前，阎烨在天宫挽留莲华时所说的话。她的轻语象一记重锤，砸得阎烨浑身僵硬。莲华猜不透阎烨的心绪，迟疑着慢慢微笑。“阎烨说过的话，我还记得呢——”
　　“我等你，无论多长的时间，我都等你。”当年阎烨吼得铿铰有力，莲华一重复却化成绕指柔。
　　阎烨闻之鼻酸。“我以为你忘了……”无论是违心的忘记，还是无心的忘记，都曾令阎烨疯颠如狂魔。
　　“是忘了。”莲华承认。“人类的莲华忘记了，只有天女的莲华还记得。”
　　阎烨连心跳都停顿了，他屏息注视莲华，不自觉地抓紧莲华的手。“你、你是说，”某种可能性令阎烨心神激荡。“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
　　莲华静静地回望他。半晌，她很老实地承认：“莲华变成两个，这一个给你，另一个给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