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坠入孽世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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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霜风凄紧，大雪沉重地落下，压弯了客栈的影子。
壶中的酒已经空了，两道人影从客栈中雪片似的飘了出来。
天气幽暗，长街上一片死寂，裴雪天打了个喷嚏，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皱眉道：“奇了怪了，几个时辰过去，外面也不见个鬼影子，平时都是热热闹闹的。”
客栈的那名伙计拎着盏灯，倚在门边看着他们，笑道：“公子说的‘平时’怕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吧？”
崔钰戴上了雪笠和面纱，一片昏暗中更加看不清脸。
他转过身去看向客栈的招牌，看了一会后，又蹲下来拈起地上的雪，仔细端详着。
“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带着你么？”他忽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裴雪天眨巴眨巴眼，笑盈盈道：“我长得亲切可爱，性格又招人喜欢，脑子也好使，带我在身边，总比带个女人要好，不是么？”
伙计脖子上的脑袋飘到我面前，打量了一番道：“公子这张脸长得平平无奇，却属实够厚，倒也白白嫩嫩，只是和旁边这位公子是万万不能比的。”
裴雪天的眸子微微眯起，拍了拍伙计的肩，道：“这座城既已如此冷清，放眼望去，也就只你一个能说话的，也是古怪。”
那颗飘在半空中的脑袋晃了晃，道：“都是鬼哪有不古怪的？”
崔钰这才直起身来，冷冷道：“酒里的毒下的不错，蒲景澄身边有你这样的人，不知是福还是祸。”
“府君大人好眼力。”伙计咯咯地笑了，“我们家主子说了，解药就在这孽世的第三层，以府君大人的能力，找到这解药是小菜一碟。但是，我们主子就不客气的用这段时间隐遁了，您要是想找到他，还是下辈子吧。”
孽世是一种极其强大的邪术，一旦被困在里面，准得被数重幻境逼到疯魔。
裴雪天反应够快，立刻摇摇头道：“都是死人了，还下毒，能有什么用？毒又毒不死，顶多在这里待上个数十年数百年。”
伙计点了点他的肩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直接下毒，但是没想到来的不只是府君大人，还多了你这小奴才，他出得去，你能出得去么？”
裴雪天两腿一翘，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道：“在哪里待着不是待，我在湖心......桃止山的聂府待着还得忙着伺候人，做牛做马，在这里待着多清闲，别的没有，时间有的是。”
伙计皱了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裴雪天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沾到的雪片，云淡风轻：“裴雪天，和你一样，是个死人。”
伙计阴恻恻地笑了：“这毒可不是普通的毒，他要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过上个几十年，你再出来就是个比厉鬼还可怕的凶兽了，到时谁都拿你没办法了。”
崔钰此间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打断道：“你不姓蒲，这样效忠于他，他许诺给你什么？”
伙计警惕地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姓蒲？你又何必管他许诺给我什么？”
崔钰淡淡笑道：“因为蒲家的鬼该杀的我都杀了，你若是姓蒲，早下了无间地狱和亲人团聚，哪里会有闲工夫在这里乱吠？”
那伙计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狞笑道：“我姓岳，岳何方，想不到府君大人中了毒，法力全失，腰杆子还这么硬，还能有劲儿威胁我，在下佩服。”
“你是他捞上来的厉鬼吧，想轮回么？”崔钰柔声道，“你莫忘了，我是判官，若是我误判了一条鬼命，再替这条鬼命沉冤昭雪，再入轮回也不是难事。”
厉鬼在地狱中受尽折磨，能在阴间像个寻常人一样生活已是奢望，更不要提再入六道轮回了，崔钰抛出来的诱惑极大。
岳何方怔了一下，随即道：“轮回这种东西，也就只有蝼蚁之辈才会在意。”
话虽这么说，却有几滴冷汗从他额上流下来，他握着灯的手也收紧，微不可查的颤抖。
“在你主子眼里，你又和蝼蚁之辈有什么区别？你若是真对他那样重要，他也不会派你在此地等着我。”崔钰淡淡道：“我先问第一遍，蒲景澄现在在哪里？”
岳何方催动法术，右手泛出泠泠青光来，裴雪天直起了身子，无奈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硬刚的好，不然他......”
他话音未落，只听耳边狂风嘶嘶而过，那根白毫点墨笔已经刺了出去，岳何方那只提灯的手已然变成断臂，直直掉在雪地上。
那颗脑袋回到了脖颈上，喉咙中发出“咔咔”的响声，岳何方伏在雪地上，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你怎么会还有法力？你明明中毒了。”
他下的毒无色无味，即便天齐仁圣大帝来了，也是闻不出来的。
崔钰掀了面纱，露出一张清冷容颜来，他轻轻抿着嘴，一双眼同情地俯视着岳何方，像是在看一条被抛弃的狗：“第二遍，蒲景澄现在在哪里？”
裴雪天捂了眼睛，小声道：“都这样了，你就别强撑了，再怎么等，你家主子也不会来救你的，你回去也是个死，不如跟着我们。”
岳何方左右看了看，才抬眼看了一眼崔钰，像是忘了疼似的，阴阳怪气道：“想不到府君大人不仅法力超群，还生得这样一张惊世的脸，怪不得雪天公子说什么都要跟在你身边。”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青光闪了闪，直冲崔钰面门。
崔钰随意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转瞬间岳何方的一条腿也被卸了下来，扔到了远处。
他痛呼出声，喘息了几秒后，咬牙切齿道：“你说的轮回，还作不作得数了？”
崔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还需要我问第三遍吗？”
冷风萧索，雪片打着旋儿将地上的血迹盖的斑驳。
岳何方缩成一团，艰难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一边忍痛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崔钰的神色，“他只告诉我解药在第三重孽世幻境中，府君大人若是不嫌麻烦，带上小的，小的兴许能给大人和公子指个路。”
裴雪天此刻却凑上来，看看崔钰，又看看他，叹了口气道：“刚才断手断腿的，还没琢磨清楚这位崔大人是个什么样子？你可真是高估了他的同情心。你倒是给我说说，他既然没有中毒，为什么要替我找解药？”
岳何方咽了口唾沫，道：“不可能，你既然知道他不会浪费时间救你，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惊慌？”
裴雪天用指关节顶了顶鼻尖，笑得很隐晦：“大道至简，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可挣扎的。我活着的时候，就总是怕死，死了以后要是还怕死，岂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岳何方道：“你别忘了，不只是你一个人，你背进来那个姑娘还在客栈里昏迷着，你出不去不要紧，他也出不去。”
裴雪天悄悄捏紧了拳头，还是笑眯眯道：“老实讲，我只认识那姑娘两三天，把她背到客栈里躺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岳何方凝然无语，沉默许久才道：“我竟然还觉得自己过于薄情寡义了......”
岳何方晕了过去，裴雪天没再理他，转过身去，崔钰的手不知何时又搭在了那根白毫点墨笔上，只是这次的目标大概是一箭双雕。
这就是崔钰和聂含最大的区别，聂含时常折磨无用之人发泄情绪，而崔钰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上心的人或事，不择一切手段也要达到目的，而对于无关的人，只当他们是风中的尘土，鞋底沾上的灰。
裴雪天心里是万万不想死的，但这个时候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崔钰的大腿，恐怕不会好使，想了想自己也确实没什么能让崔钰手下留情的理由，更加烦恼。
这一路上迷迷瞪瞪被卷进各种麻烦事里，好不容易见到了心上人，心上人还准备宰了他，实在是有些委屈。
方才对着岳何方时，这股子情绪还能妥帖地保管在心底，这么一转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钰早已露出了原本的容貌，裴雪天对上他平淡无波的眼眸，心底晃的厉害，准备好忽悠他的说辞全都被那股子委屈搅和乱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崔钰微微皱起眉。
裴雪天有些惊讶，道：“我怎么看你了？”
云雪披山，一絮堕纷纷，纷飞的雪花在眼前模糊了视野，好像永远都不会停。
他忽然有些绝望，隔着风雪望入他的眼睛，喃喃道：“其实，我......”
这话刚说出口，他便埋怨自己的糊涂，以现在的时间来看，他与崔钰二人也就是在幽都大殿上有过一面之缘，即便告诉他自己是桃止山的无常裴无愿，又有什么用？况且，他若是裴无愿，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里，说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加混乱。
崔钰这时候却有了耐心，依旧皱着眉，微微抬着下巴，问道：“其实什么？”
在他冷漠地注视下，裴雪天的眼底微微泛红，他抹了把脸上融化的雪水，道：“我不喜欢下雪。”
雪下的太大，似乎总是没有办法靠近你。
两人相顾无言，崔钰垂下头，再抬头时竟微微笑了：“你的眼眶红了，很明显。”
裴雪天愣了一下，旋即面露尴尬之色，道：“太冷了，冻的。”
崔钰点了点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手从那根笔上挪开了。
裴雪天欲言又止道：“你......”
崔钰已经转身向前走，鲜红的披风在风雪中格外显眼。
他轻轻叹了口气，冲着崔钰的背影喊道：“我待久了可是会变成凶兽的，你现在不杀我，不会后悔吗？”
崔钰顿了顿脚步，道：“解药就在第三重孽世里，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
裴雪天紧追了几步，又回过头去拿包袱包了岳何方的那颗脑袋，扛在肩上。
他气喘吁吁道：“为什么？”
崔钰冷淡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裴雪天不死心，非要把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问明白；“为什么放过我？”
“不管你和那位姑娘是为什么要来此地，你们本不该掺和进来，既然掺和进来了，还是少问些为什么为好。”
的确，这个叫裴雪天的人很是古怪，没有一丁点儿法力，却能过了桥闯进孽世中，绝非是普通的家仆，因此直接除掉他是最方便的选择。
但他一反常态，没有动手，甚至还同意把他带在身边。
其中的理由很简单，却也极为荒唐。
裴雪天看他的眼神，说话时那种懒散又狡猾的样子，让他想起那位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的故人。
可是，崔钰明知那个人此时正待在湖心岛无所事事，却控制不住对与他相似的旁人心软。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坠入孽世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