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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罗浮山有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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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浮山是南方鬼帝杜子仁治下,算了下年头,这几年正是我刚被流放到湖心岛不久,他在幽都大殿上受了崔钰的折辱,更加放浪形骸,把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吃喝玩乐上,因此虽然山上有学子修学,山下却尽是些自由放荡的孤魂野鬼,哀叫连天。
我们到的时候是清晨,夜里想着此行居然是为了见崔钰,可见我们二人之间缘分不浅,因此在船上我是越躺越精神,到现在,兴致才被罗浮山萧瑟的二月景色压下去了些。
苍茫的天阴阴压下来,飘起了雪,地上结着一层薄薄地冰霜,同我们一起下船的客人只有一个戴宽边雪笠的男子,他披着鲜红的披风,内里穿着一身白衣,在皑皑白雪中绽放,甚是夺人眼目。
渡口十分冷清,船夫也不愿意在此地逗留,刚把我们放下便离去了。
面前是狭长的一座桥,两侧无遮无拦,一眼望去,尽头处淹没在重叠的雾气中。
寒江,飞雪,千山鸟绝,万径无人,天地之间静地仿佛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出声道:“不应该啊,罗浮山再冷清,也不至于连鬼魂的哭嚎声都听不到,这里别不是出什么事了。”
千灯不屑道:“就你懂得多,乌鸦嘴。”
青衣男子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到我的话脚步顿了顿,侧过身子,脸掩在斗笠垂下的纱后面,并不能看清。
他冷淡道:“我劝你们别去。”
千灯似乎有点害怕他,小声问道:“为什么?”
他未作回答,身影雪片似的被风吹远,消失在前方的一片阴霾之中。
我和千灯面面相觑,半晌,我问道:“崔钰向来神出鬼没,现下真的在罗浮山一带吗?聂大人是怎么和你说的?”
“是府君大人,”她强调道,“信的事我不便多透露与你,但是主子说他这几日一定会到罗浮山一带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和崔钰相处的时日里,我并不觉得他与聂含有私交,聂含却如此确定他会到这里来,不免有些奇怪。
千灯拍了拍我的肩,道:“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走了?”
往前走了大约一炷香,千灯有些不安道:“走了这么久了,前面还是一片白茫茫,是我眼花了么?”
我摇头苦笑道:“没有,我也什么都看不见。大概是雪天里下雾的原因,其实向后看大概也是一样的......”
向后看确实也是一片雾蒙蒙,我却听见这一片雾蒙蒙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再扑簌作响,不免道:“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还未等我说完,霎时间天地变色,桥下一阵浪涛拍岸之声,我低头看去,哪有什么浪涛,无数只玄黑的怪影从桥底翻涌上来,隐隐听得哀号声。
这是水鬼们要造反?
“小心!”
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伸长手臂把千灯护到身后,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半点法术都没有,是想拉我和你一起送死?”
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画了符咒,却不见周围有任何动静。
“你这是念的什么诀?”
她紧张的指尖都有些抖,道:“结界,说了你也不懂。”
我“啧”了一声,扶住她的手道:“这里错了,结界之诀取自于九章的哀陈,要的是风波以流,荒乎焉极,这一捺实属多余。”
改动之后,一道散发着淡淡幽光的结界出现在眼前。
她惊异地望着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无心回答她。
这短短数秒间,痛苦的哀嚎声竟已然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些流窜的黑色影子也奔涌而来,裹挟着鹅毛一般的雪片,黑白交错着打转儿。
千灯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架势。
她脸上茫然,施放完结界后像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显得手足无措。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前推了一把,叫道:“还发什么呆?跑啊!”
奔跑的间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黑影在碰上结界的一瞬间,像是饕餮张开了血盆大口,毫无被阻滞之意,结界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仿若醍醐灌顶——
这黑影是我不久前还见过的,花楼会上溟水的黑雾,不同的是,上次只是一个黑衣人,这次是数道雾气交织错杂,才聚集成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
这溟水的黑雾是不是跟我结下过什么梁子?哪里都能遇见,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我冷汗直下,催促道:“再跑快些啊!”
却听她惊喜道:“我看到前面有亮光了,想必就是......”
话还未说完,我心头一凛,忽的感到后背仿佛附上了一双眼睛——
黑色的雾气尖锐如利刃,呼啸着划过我的耳畔,眼看着就要穿透千灯的后背。
一不做二不休。
我一闭眼,往前一跃,将她扑倒在地。
同时心想,这招要是能管用,我回去定然日日给天齐仁圣大帝磕头烧高香。
过了不知多久,那些黑雾一路向前,不知去了哪里,我喘着气支起身子,把千灯翻了个身,还好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灰飞烟灭。
而我毫发无损,想了想,只可能是因为我本就不是这里的魂魄,它全当看不见我,顺带遮掩了千灯。
我本想背着她往回走,一转头差点踏空,原本如同玉腰,铺琼砌玉的高桥被生生折断了,纷飞的大雪已然将断面盖的斑驳,一片皑皑。
我默默把脚收回来,咽了口唾沫,转身往前走去。
千灯所言不假,不远处便能看见参差错落的屋宇楼台了。
这么一直背着她也不是个事儿,一路走过去,长街无人可问,两旁铺子皆是大门紧闭,只一家客栈开着,却也萧条的不像话。
老板都不在,只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二迎了上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先要一间房。”我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放到他手里。
正如聂含所说,给他干活风险高,回报也高,脑袋放在砧板上的好处就是不缺钱。
“好嘞。”小二眉开眼笑,道:“南面的上房正好空出来了。”
我将千灯放在床上躺平,又叫小二打来了热水,替她擦了擦脸,小小的年纪,画的妆比青楼女子还要浓重,擦掉脸上的胭脂水粉后,五官平淡了许多,也稚嫩了许多。
一时半会儿她醒不过来。
我给她掖好被子,轻轻闭上了门,在饭铺里找了张角落的桌子,要了壶温酒来,趁小二倒酒时问他道:“你这客栈一直这么冷清?”
他有些不高兴,又碍于我给的银子多,强笑道:“这寒冬腊月的,地上烧纸钱的人都少了,自然是住不起客栈。”
我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又问道:“近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二的脑袋忽然凭空跳了起来,在脖子上转了一圈,脸朝着身后道:“客官您别为难我了,最近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在这阴间里您还指望着有什么奇怪的事?我这个转脖子的动作算奇怪吗?”
我伸手把他的脑袋转过来,他看着我哈哈笑了:“若是说奇怪,罗浮山不常来客人,今日却一连来了三个。”
“三个?”
“您和那位姑娘,还有......”他朝我身后翻了翻眼睛。
我回头一看,正是一同下船的那位青衣男子,他手边放着一壶茶,摘下来的雪笠也一同放在桌上,正侧着脸凝望窗外的雪景。
他的眉目平淡无奇,像是墨色山水画上用于点缀的水渍,我皱了皱眉道:“他是什么人?”
小二两手一摊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我盯着面前的酒盏,里面映出阿毛的脸来。
裴无愿这时候大概在湖心岛睡大觉呢。
脑中再次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男子的面容,却只剩下模糊一片,什么也记不起来。
可是,连那木桌边缘的裂缝有几道我都能想起来。
他不会用法术遮了自己原本的相貌吧?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还在看外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巧瞧见一个青面吊死鬼在墙角处化作一阵烟雾散去。
我轻笑一声,拎起桌上的酒,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将两个酒盅满上,推给他一杯,说:“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公子此时喝茶赏雪,实在好雅兴。”
他看也不看我,淡淡道:“你很有本事。”
“不敢当,公子早就知道罗浮山有变,才是真正的本事。”我笑道,“只是这黑雾本该老实待在溟水,怎么就一路上了这罗浮山呢?”
他神色微变,目光这才转到我身上,道:“你是何人?”
我拱了拱手,道:“在下桃止山的闲鬼一个,姓裴名......”
“姓裴?”他微微眯起眼来,“这倒是个好姓。”
我一时之间说顺了嘴,又不能说自己叫裴阿毛,看着窗外飞雪,急中生智道:“姓裴名雪天,闲鬼一个,不日前做了桃止山聂主簿的门客。”
此时小二正走过我们身边,不巧滑了一跤,眼看壶里的茶水就要溅到他身上,却被一道淡光拦下来,又回到了壶里。
我心道,果然一直这么讲究。
他皱眉看我,道:“你笑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我眨了眨眼,道:“你腿上是不是缺个挂件,我跟着你,也多个人端茶送水,出谋划策不是?”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便要跟着我,是有什么企图?”
“当然有所图,你也看出来了,我并没有法力在身,要是再遇到那黑雾,魂魄都要吓没了。”我笑吟吟望着他。
剩下半截话咽在肚子里,图你的美色,馋你的身子,甚至想现在就堵上你的嘴,扒你的衣服。
“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带着你?”
我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姿态潇洒,静等着我说出什么豪迈之语。
我喝完酒擦擦嘴,道:“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外头桥都断了,这里的鬼也一问三不知,怪兮兮的,小人实惨啊。”
他目光如水,淡漠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姓崔,别的你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