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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十六字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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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儿子张敦仪曾说起过他们拉拢的这个周家庶子,脾气与周家老大老二相差甚大。且不说他之前与王云谦的几次交手,也不说他曾在中秋诗会上一展文采,就他几个月来讨太子和谢澜的欢心,都能让张敦仪把他夸上天。
“周小公子言出何意?周太傅可知你没在房中好好休息啊?”张雷瞧着这十四五岁的人,倒是比自家儿子乖巧,但前段时间他们还想除掉周太傅,这会儿他家儿子竟在这里。
程睦在门口看他边装作镇定边迈过来的步伐,看他表面装模作样实则内心乱套的表情实在是精彩,再多逗一逗也无妨,“户,雨顺风调……”字没说完,就被张雷堵住了口。
“小公子,进来说。”
摊牌摊到这种地步,张雷第一个就要问程睦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开口之前,我想先让张大人我来的目的,我要的不多,原来常岁那份而已。”张雷闻言便知道眼前这孩子都知道了。从进门到现在,这位周家小公子丝毫没有怯懦,明明只身进入他的地盘,也仿若自家院里夜晚散步。
“周小公子好大口气,那东西当真在你那里?”
程睦抬眼看他,眼底的十足把握毫不掩饰:“没错,钥匙在我这,但腰牌不在我这里。”
张雷一只手撑着桌子,身体都要站起来了,才想到这周小公子也不是他想绑想杀就能成的人。外面布置成什么情况,他一点也不知道,瞧这小公子的模样,端是无所畏惧的。
“听闻周小公子是程睦的徒弟,不知有没有将这事告诉你的好师兄。”张雷端起茶杯,仔细看过去,回想他与程睦交手的日子,总觉得有着不妙的感觉。
程睦听出了他的意思,茗了口茶,淡道:“张大人担心的都不会发生,此番我出来,连家中人都不知我是来了您这处,只当我游山玩水去了。不过,”程睦抬眼看着张雷,“钥匙和腰牌并不在我手中,若我在约好的时间前没能取回钥匙,那您不仅要损了票子还有可能损了官途。”
“周小公子好大的口气!”张雷冷哼,就算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这件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挖出来。
如今局已开,程睦当然有保住自己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且能用。
“张大人,你觉得,都转盐运使司吕盐运使是个怎样的人?”
张雷闻言一愣,目光阴冷,他们行事密谋得如此缜密,为什么如今连个半大孩子都知道了。暗暗握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问道:“我信你手上有常岁的腰牌,或许你真有钥匙,但那都只是我户部的东西,与吕盐运使有何干系!”
果然都是成了精的人,嘴里套话都难。
“实话实说了吧,张大人四人扣留赈款,经营关市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谁说的,大人觉得问死人容易还是问活人容易?说起死人,要不是张大人怀疑我,让我觉得事情蹊跷,我也不会派人寻找腰牌的下落,进而查出这些事情来。”
张雷没说话,他静静地想着,过了许久,他突然笑出声来。
“小公子,你该早些来的。”
程睦不看他:“羊入虎口的事,张大人也不会干吧。”
将常岁一人推出去顶关市的罪名,静待时间再想办法把赈款拿出来,如果这样解决,张雷大可不必找方信帮忙。张雷如此害怕,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些钱如今急需,二是藏款的地方查下去容易暴露。
程睦明白张雷被他说动了,心底愈发冷静,慢条斯理地说道:“方左相明日若是和大人一起在朝堂上说出了常岁贪污一事,到时候草草审了人再把藏匿的款充入国库,到大人手中的钱还有多少?何况,大人真不怕这件事情往下查下去吗?我如今来了,劝大人收回此言。”
张雷眸子里转得七上八下,钥匙没拿到手上,仅凭这些话还不能让他打消疑虑,万一最后他应允下来,周文阳或是王城带人伺机围剿,岂不竹篮打水。
“我人已经在这里了,是青的诚意,还请张大人也拿出一点诚意来,我可不想到嘴的钱少太少。买卖不成或者东窗事发,最后我只会被冠上‘夺人钥匙腰牌’的罪名,相比张大人虎口拔牙,饮鸩止渴要好太多了。青呢也不是急性子,可在府上留三日,张大人想明白了我们再一同去。”
张雷等不及,不然不会把事情捅到方信那里去,程睦有这个把握。
张雷仍是疑惑,但这话的确也是他今晚的思虑。如今他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另外两个人要是知道分得少了也说不定要跳脚,万一如此行事还是会被揭发,得不偿失。况且周叔青今晚来也让他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吕敬已经外露了事情。
这群嘴上不把门的家伙!
“我明天也会拿出我的诚意来,周小公子就在府上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议。”
程睦在张家收拾好的客房休息下,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窗外。如今总算把张雷想要洗白的事情压下去了,吕敬这种人,年纪大了更加惜命,他倒是不怕到时候吕敬能来。
卯时上朝,张雷心里还是犯着嘀咕,一晚上了,外面倒真没有什么风声。夜里他派人在张府外面巡查一遍,也没有什么发现。为官这么些年,谁心里都是弯弯肠子,周叔青毕竟十几岁,少年谋算至此,可能也只是为了钱。
“看好厢房的小公子,派人白天好好巡查,周围一旦有可疑的人都给我带回来。”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程睦轻轻摩挲着桌上的镇纸,天还黑着,他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醒过来,知道张雷要上朝了。吕敬称病已久,张雷却没有胆子光明正大去吕府转悠一圈,两个最富庶的部门一旦私下苟合,岂不是犯了谢文泽的大忌讳。
周文阳看到张雷和方信说话就自己快步过去了,如今只能装作不知情。反倒是王城,凑在张贺旁边询问提审的结果,往张雷方向看了一眼。
关市的事情果然被查了出来,但也仅限于常岁向他们集资,说要干一把天大的买卖,杀人之人说不定是对他身上的钱财感兴趣,最后剩下的两张银票是掩人耳目。与此同时,越州军饷不足还是问题,一时间朝上的气氛比外面的空气都冷。
退朝后,张雷忌惮地往王城那边看,并找人盯紧王城才上了马车。去户部绕了一圈,督促着集款赈灾的事情,到了午时囫囵吃了一点,酉时回到张府,与他平日没有不同。
“周边都查过了?”张雷问近侍。
“老爷,确实有人,分散,白日里来来回回从附近街巷走过几次,还是好几个。”
张雷一阵思索,一个人也没有不显示,如今夜长梦多,不如甩开这些人,在王城和张贺查到他头上来之前把钱赶紧交出去。
“准备六辆马车,叫好马夫!”
下定决心,张雷转身回到房中,将腰牌沾墨分别刻在两张宣纸上,差人送出去,又急匆匆地到了周树青那里。
“今晚动手,周家公子的钥匙要怎么拿来?”
“我这小胳膊小腿,自然得带着人去才能把东西搬回来,也总得有个保身的法子,张大人带几个人去?”
张雷伸出三根手指,程睦点头,“那我也找三个人,张大人放心,等人来了我就给您看钥匙。”
程睦写信给周璞要三个府兵,到广邀茶楼等他,不一会儿张家人果然带回三个“周家府兵”来,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不是余老大是谁,还有两个瘦芽菜,看着不能办大事。
余老大自从劫了李玉后就和李一刀就是那个刀疤男一起到周府了,养在周府一来避人耳目,二来方便联系。
“给张大人看看钥匙。”
赵雷抬眼上前,余老大将钥匙脖子里掏出来,就这样看完了。
“那小公子上车,我们这就过去。”张雷又去吩咐了几个车夫几句话,这才随后坐到程睦边上去。
马车停在后门,一共六架,一辆车上坐了四个人,天已黑,车内只有一盏油灯。余老大警惕地看着张雷,程睦则合着眼睛不再出声。
没经过城门,这东西竟在安远城内!两次听见热闹的人群声,这是还经过了夜市或者瓦肆,张雷也算有些谋略,想通过绕圈和多马并出的方式让跟着的人无从下手。
“张大人不必如此紧张,若真是这么害怕,为何还要亲自前来?”
张雷心想他要是不紧张不小心,脑袋早就掉了百十次了,凡事马虎不得,何况他们藏东西的地方非同小可。
如此逛了不短时间,人声渐渐消失,周围变得安静,余老大想撩开帘子,却被旁边的人制止。未到宵禁这处地方就如此安静,想必不是寻常人能够随便进出的。
马车终于停下来,门口倚着一个人,马车旁边还站着两人。张雷走过去朝车里拜见了一声;“吕侯爷?”
没人应声,张雷左右看了看守在旁边的人,伸手拨开车帘子,里面竟没人。
“不用找了,大人没来。”
张雷站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朝那人走过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侯爷如今什么盘算!”
“常岁不是也一样没有来,张大人,我家大人身子不适,这种黑灯瞎火,说不定摔一下都能出个好歹。”说完眼睛往旁边看,一点不想理会张雷的质问。
“你……”
程睦冷眼看着两人各怀心思,听到了远处渐进的马蹄声。吕家一个异姓王侯能够自断尾巴舍弃权贵退居三品官职,如今吕敬怎会为了一笔钱财身处险境。这场博弈,他从猜出是吕敬的那一刻就赢了,至于最后一个人,能不能全身而退,权看他本事。
但,又怎么能让他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