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79、浮世（十五）

　　浮世（十五）
　　邬臻臻一路从临市来到江安，先去自己那小破公司处理了一下学校豆浆那事儿，就开车去了市局，一个姓常的年轻警员听她说是来找邬云华的，告诉她邬云华不在。邬臻臻联系邬云华，邬云华也没接电话，正好车开过邬云华住的这小区，邬臻臻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邬云华真的在家，而且还赤身来开门。
　　邬臻臻看着自家表哥那雄壮的胸肌和标准的八块腹肌道：“你这是刚运动完？”
　　邬云华被自家表妹审视一番之后，还没做出反应，邬臻臻已经推开他，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道：“我去江安市局找你，你下属说你不在，我就来你家碰碰运气……”
　　邬臻臻话还没说完，走进客厅的她就愣住了，她看看坐在客厅沙发上就穿了个跨栏背心，头发还乱蓬蓬，一看就是刚洗完澡的病娇美少年。邬臻臻看看美少年，又看看自家赤着上身，从上到下迸发出男性荷尔蒙的表哥，她当机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对着邬云华道：“所以做得是那种？“运动”，我擦，我都不是知道，你喜欢这口。”
　　邬云华一巴掌打在邬臻臻的脑袋上道：“瞎想什么呢？这是我同事。”
　　邬云华说着把浴袍扔给季寻，自己则随便抄起沙发上一件不知道被揉搓了多久的脏T恤套上，然而邬臻臻看着两人穿好衣服，仍旧不改八卦的语气道：“邬云华，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竟然连同事都不放过。”
　　邬臻臻说着干脆凑到季寻跟前，将手递给季寻道：“小哥哥叫什么啊，我是邬云华的表妹，邬臻臻，你叫我臻臻就行，你长得可真帅啊。”
　　邬臻臻和邬云华长得一点都不像，邬臻臻更像她爹邬夜白，一脸的狐狸相，娇中带媚，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懒散又精明的气息，这让季寻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当年第一次见邬夜白时的场景。那时候还是在江安大学季云深那里，他因为一个案子需要一点资料，去找季云深帮忙，彼时季云深的办公室里，本主不在，却多了个鸠占鹊巢的。那时候是夏天，对方穿着一条卡其色的长裤，上身是花色的古巴衬衫，脸上则是一副茶色的太阳镜，邬家本来就有八分之一的混血，所以邬夜白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从画报上走出来的好莱坞明星。只是季寻见到他的时候，盛夏，等倦了老友的“明星”正趴在桌上睡觉呢，口水顺着他的小臂流到了桌子上。那场景虽然不丑，但是也不太好看。季寻怕对方太尴尬，正要走，一回头却直接踹倒了季云深准备好的那一堆资料。
　　资料当即散落一地，也吵醒了那睡梦中的“美人”，邬夜白睁开眼睛，见自己睡着了，还流了一桌子口水，而那吵醒他的人又是背对他，可见是看了他那副丑态，不想他出丑，匆忙之间才踹倒那一地的文件。
　　那时候的邬夜白虽然又骄又傲，但是面对这么一个素不相识，却不想看他出丑的人，却有种莫名的好感，他主动上去帮对方收拾好文件，只是将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对方的时候，他如多年之后的邬臻臻一般，对着对方道：“小哥哥就是季老二说的那警官吧。”
　　那天冒不然被叫小哥哥，他抬头看着眼前那一身小布尔乔亚风格衣服，一看就是个骚包富二代的人道：“你多大了。”
　　后来邬夜白总说，遇见他之前，他靠刷脸，几乎是战无不胜的，却没想到遇见他这么一块铁板，邬夜白愣了愣道：“二十……六啊，怎么了？”
　　“几月生人。”
　　许是他说话的口气太像审讯烦人了，邬夜白老老实实道：“十一月。”
　　“那你比我还大半年呢，叫什么小哥哥。”
　　“……”
　　堂堂邬家大少爷，被怼的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把地上那一大摞文件中的一半塞到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邬家大少爷怀里道：“帮我搬到外面去。”
　　他说完，自己搬着比邬夜白多了一大半的文件离开，邬夜白颤颤巍巍搬着怀里那些跟着他，邬夜白本想着搬到外面就行。可是到了教学楼门口才知道，他怕来的时间太长，把车停在教学楼门口耽误学生们上课下课，所以把车停在了学校大门口的车棚里。那天是三伏头一天啊，中午日头正盛。邬夜白搬着那得有几十斤的文件走到车棚子，差点就气绝当场了，见他推着自行车从车棚走出来，感觉自己遭到了十级羞辱的邬夜白把文件“啪”的一声丢在地上，整个人也不管什么小资和做派了，一屁股就坐在了马路沿上，说什么都不走了。
　　他看他那样子，来抱文件的时候，把挂在车把上的茶水杯拿下来，递给邬夜白，向来是洁癖，别说和别人共用一个水杯了，就连跟人同桌吃饭都得用公筷的邬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打开瓶子大口的往嘴里灌茶水。邬夜白一直是个小资，除了咖啡，只喝英式的红茶，可是那天，不知道是他太渴了，还是那茶真的好喝，苦后回甘，再那之后则是一股子沁人的茉莉香，和那人身上的一样。
　　邬夜白喝完，看着手里咖啡罐改成的茶水杯问他：“这是什么茶？”
　　“茉莉花茶。你喜欢？”
　　邬夜白下意识点头，他直接从车把上摘下一个塑料袋，隔空扔给邬夜白，邬夜白把袋子接过来，他则把自己的水杯拿回去道：“刚买的，喜欢的话，送你喝吧。告诉季云深，东西用完了，我给他还回来，走了。”
　　他做事儿从来都是那么雷厉风行，等到邬夜白反应过来，那个跨上二八车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只留邬夜白抱着那一包散着茉莉味的茶叶，站在烈日下，发着呆。
　　后来邬夜白回到季云深那办公室，季云深也回来了，见资料没了，邬夜白又是这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季云深道：“他来了，把东西拉走了。”
　　“嗯，云深，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了。”
　　“嗯？”
　　“我也不想回去了，你把他叫出来喝酒吧。求你了。”
　　季寻想到往事，看看眼前故人的女儿，他道：“你爸还是只喝茉莉花茶吗？”
　　邬臻臻随着季寻那话，整个人一僵，她仿佛被人按住死穴一样道：“你……你怎么知道？”
　　邬夜白那货向来是什么高兴做什么，几乎没什么长久的兴趣，但是在吃喝方面却极为讲究，非好的不吃，非最顶尖的不喝，唯独在茶上面，他却格外独树一帜，不喝那些普洱、铁观音、红茶、白茶、乌龙会这些，也不会趁着某种茶正上市，正贵的时候，弄来喝一喝，他只喝江安一家小作坊产的茉莉花，二十年前知道那作坊干不下去了，他直接把那作坊买了下来，让那家专门给邬家供茶。邬家人都说，他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茶，但是只有邬臻臻的妈妈说，他是为了人。
　　“猜的。”
　　“不可能，这事儿邬家人知道的都少，你能猜的这么准。”邬臻臻说着看了邬云华一眼道：“你说的。”
　　邬云华见邬臻臻如此咋呼道：“差不多得了。你这儿审犯人呢，要审，这儿俩警察呢，也轮不上你。”
　　邬云华说完回卧室换了一件衣服，又给季寻拿了T恤和外套，两人都收拾好，他直接把钥匙丢给邬臻臻，道：“一会儿修水管的来，你看着他修完再走，钱已经付过了。”
　　“啊？我在留这儿？你们呢？”
　　“我们有案子，得先回局里。”邬云华走到门口换了鞋，之后才又对邬臻臻道：“对了，水管修完你也得去局里，有事儿需要你这个法人代表配合调查。”
　　邬云华和季寻留下一脸懵的邬臻臻离开，两人一路下到楼下，上了车，启动之前，邬云华才问季寻道：“你认识邬夜白？”
　　在邬云华的意识里，邬夜白认识的基本都是那种病娇富二代，要么是那些流里流气的艺术家，他这人怎么看，怎么都和邬夜白不是一挂的，可是季寻却道：“算是吧。”
　　“怎么叫算是，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算是算什么是？”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邬云华道：“以前，你总说以前？多久以前，三年前？五年前？三年前你不还躺着呢吗？”
　　许是再见故人之女，许是这天阴的太压人了，季寻悠悠地道：“得是三十年前了吧。”
　　邬云华随着季寻那话一愣，他还要再问季寻些什么，陈伟方打来电话，向泱有消息了。
　　邬云华开车带着季寻离开小区，上了城区主路。被留在邬家的邬臻臻越想越不对，直接把电话打给邬夜白，最近又爱上木雕，动不动就在木工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的邬夜白，接到邬臻臻的电话，听着电话那边，脾气秉性都像极了他的女儿道：“爸，你认不认识一个警察。”
　　“怎么，你又犯事儿了？犯事儿的话，你找云华啊。找我干嘛。”
　　“什么啊？我刚在邬云华这儿见到了一个警察，看年龄不该认识你，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我是你女儿了，还问我你是不是还只喝茉莉花茶。”
　　听到喝茉莉花茶，还拿着刻刀的邬夜白直接把手里那小人物雕塑的鼻子给削掉了，他平静了片刻才问邬臻臻：“那警察叫什么。”
　　“忘了问了。”
　　邬夜白听着邬臻臻那不靠谱的话，想想多年前发生的一切，他心道，都三十年了，他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邬夜白，你还痴心妄想什么呢？邬夜白想明白，他道：“应该和我没关系。你不是前两天还在法国吗？什么时候又去了江安了？”
　　邬夜白都说没关系，邬臻臻也没再坚持，她道：“前两天回来的，邬云华有个案子要我配合调查，我就来了江安了。我过两天应该就能回家了。”
　　邬夜白一听说邬臻臻还要回家道：“啊，还回来呢？”
　　邬臻臻听着电话那边亲爹满是嫌弃的口气道：“爸，我都一年多没回去看你了。”
　　“我不用你看，偶尔视频也挺好的，距离产生美，你回来我还要顾虑你，太麻烦了。行了，没事儿就别回来了，我挂了。”
　　邬夜白挂掉邬臻臻的电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是茉莉花，虽然茉莉花茶还是当年的茉莉花茶，就连炒茶的师傅都没有变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邬夜白却再喝不出当年的味道了，许是只有他给的茶，才会那么香，那么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