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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翻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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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两位公子,请随我移步内寝。”灵师手中拂尘一挥,请。
景王缓缓起身,往内寝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青云?”
“是,殿下。”卿云提步跟上。
景王原地等着,直到卿云走至他身侧,这才信步往内寝走去。
景王比卿云高出许多,他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那凤羽般浓密的眼睫下,清澈的浅眸古井无波,满目清冷之下,他紧抿的唇更显苍白凉薄。
有那么一瞬,景王觉得此人不是青云。
青云没有他这么冷。
但若不是青云,又能是谁呢?这世上只有一个贾青云,独一无二的贾青云。
景王心中泛起波澜,温声问道:“上次送去的药,都用完了吗?”
卿云狐疑不已,不知他所言何药,贾青云并未提过,只能谨慎答道:“尚未。”
“按时服用,别嫌烦。”景王柔声说道。
“是。”
说话间,已入内寝。
内寝很暖,地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地毯,行走于上犹如行在云朵里。西边的圆窗开着,微微进着风,卿云嗅着风扭头瞧去,落日已在远处雪山上收敛了最后一缕光芒。
卿云想起了卑禾羌海那瑰丽无比的夕阳,他爱那如血余晖,常常在冰天雪地里站到手脚冰冷,一双温暖而强劲的手臂环着他,那人贴在他耳尖上嘘着热气:“冷吗?”
卿云心中一悸,慌忙收回思绪,抬眸却见燕然安静地躺在暖榻上。
满殿清辉下,他俊秀的侧颜如精雕美玉,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他睡得不太|安稳,倔强的眉头微拧着,睫毛微颤,有一种负气的少年气。
记忆中那人的脸,与燕然的脸完美重叠起来。
卿云攥紧了手指。
一枝血色红梅在床边怒放,暗香袭人,花瓣中滴着安神的香露,想必是想让少年在梦魇中轻松些。
“启灵阵一旦开启,在灵归本体之前,定不能受干扰,否则灵识破碎或搅在一起,就无法挽回了。”灵师慎重地看了看四周,道,“所有门窗需得紧闭,点上七七四十九盏护灵灯。”
说罢,灵师朝斗十千一拱手,道:“烦请这位公子结一层结界,在殿外为我护法。”
“我在殿内,为你护法!”斗十千盯着灵师,语气不容商量。
灵师嘴角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笑:“公子请随意!”
他拂尘一挥,手上便多了一盏七彩琉璃灯,他将灯递至卿云手中,道:“公子提着这盏灯,千万不要让灯熄灭,否则公子就出不来了。”
卿云恭恭敬敬接了。
灵师凭空画出一个符篆来,将那符篆往空中一掷,瞬间光芒万丈,符篆越长越大,幽蓝繁复的纹路上,流窜着暗红色火焰。
这阵法,纵是卿云也没见过。
瞧着灵师那娴熟的术法,苍老的皮相,及过分挺拔的身影,卿云心中莫明生出一种违和感。
符篆漂浮于床榻上方,旋转着,光华袭人,似千年流光,时明时暗。
灵师拂尘一挥,指向那床榻一侧,道:“贾公子,请。”
卿云一愣。
这、这是几个意思!
让我睡上去?
景王率先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贫道催动启灵阵,强行将贾公子的灵识引入四皇子梦境中,本已是悖逆之行,危险重重,为安全起见,两人自然是隔得越近越好,万一出现险境,贫道也好及时施救。贾公子,请!”
景王眉眼颦蹙,似有乌云压顶,已然半怒:“既知凶险,请灵师务必谨慎行事,燕然与贾公子任是谁受了一点损伤,本王定要你人头落地!”
灵师俯身拜道:“贫道不敢。”
景王还欲说什么,眼尾的浅痣也因乍起的情绪泛起了红色,他扣着玉扳指,生生忍了回去,只侧身对卿云柔声道:“我温好酒,等你和燕然醒来共饮。”
“好。”卿云低头应道。
景王点点头,目光在卿云眉间停留一瞬,拂袖离去了。
卿云松了一口气。
这位景王似乎与贾青云关系匪浅,而他却从未提过此事,卿云对两人之事一无所知,行走在景王跟前,简直如履薄冰。
演戏太难了。
一切准备就绪,灵师捏了个法诀,在卿云额间一点,忽皱眉道:“公子灵识有异?”
“久病未愈,残躯染霜,致灵识有损。”卿云淡定回道。
灵师摇摇头:“这就难办了!”他沉吟片刻,又道,“公子切记,此灯定要拿好,若遇危险,拔出灯芯,即可灵归本体,切莫硬撑。”
“多谢灵师。”
“嗯。”灵师微微点头,往殿中蒲团上一坐,拂尘一挥,口中念念有词。
卿云躺在燕然旁边,侧过脸去瞧他,这是他第一次与他共睡一榻。
他睡着,而他醒着。
忽听得一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启!”
卿云心中一疑:“星尊?”
未来得及细想,只觉灵识被一股力量强行剥离躯体,无枝可依,紧接被卷进未知的狭长星河里,很快陷入一片混沌。
***
蓦的天光乍亮,卿云掉入一片虚幻空间里。
待细瞧去,不是别处,正是天台山,慕云居!
燕然这傻孩子,将自己困在这慕云居做什么?!
卿云跃身而下,落在庭院中,这才发现,自己已恢复云夫子时的身形,不再是贾青云的凡人少年模样。
久违了,云夫子。
卿云拎着琉璃灯,一步一晃,拾级而上。
这石阶、这房子、这庭院、甚至廊下铜铃,都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在天光中如半透明的泡泡,一戳就会破。
甚至有些地方,还与现实中的慕云居不太一样。比如,现实中的慕云居并没有这满院的梨花,也断没有这幽幽酒香。
云夫子仅在天台山饮过一次酒,仅一次。
嗯……酒香?
卿云听着琼浆入喉的动静,闻着酒香阵阵,循着那动静,入了殿中,又转过一道屏风,远远便瞧见了倚在后殿门框下的红衣少年。
他孤身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坐了千年万年。
他僵硬地看着远处蒸腾的云霞,那是他少年时期最爱的风景。
他在,等人。
等夫子回家。
卿云心中一痛。
自己轻易舍下的天台山,在燕然心中,竟是如此重要吗?
卿云行走本无声,偏偏此时起了一阵山风,风吹着一身冰云锦,缠绕着三千青丝,翻飞起来,发出悉悉碎碎的声音,偏偏燕然听力极佳,这声音入耳,他瞬间便捕捉到了。
红衣少年蓦地转身,微红的眼角,缀着没来得及拭去的点点泪光,那半阖迷醉的眼光中,尽是忧伤与惶惑。
目光触及卿云的那一瞬,那惶惑变成了炙热的狂喜。
手中的酒壶滚落在地。
卿云就站在融融月光中,如从天而降的谪仙,衣袍和墨发翻飞着,占据着燕然的眼眸。
燕然好想他。
时光也没他速度快。
卿云呼吸一滞,但觉腰间一紧,自己便已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双脚离地。
世间跟着旋转起来。
燕然抱着他,发了疯似地转了起来。
卿云被转得晕眩不已,心中竟也滑过一丝丝窃喜。
这双手,比记忆中的燕然更有力量。少年似乎长大了不少,他将他高高抱起,已毫不费劲。
燕然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酒香,如一坛封存已久的梨花白,退却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那是世间最美好的阳光大男孩的味道。
卿云这样瞧着燕然,忽然觉得他很英俊。他已不再是那个追在他身后求关注的小孩儿。
“夫子,夫子……”燕然喃喃低语着,一遍一遍唤着他,他将头埋进卿云雪白温软的颈窝,似要将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
卿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呢,撩拨得兵荒马乱,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双手无处安放,只将那盏琉璃灯捏得更紧了。
“放、放我下来。”卿云体虚乏力,晕眩得有点想吐。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燕然沉吟着,“永远不会。”
“我、我腰疼。”卿云低吟一声。
燕然醉着,但听着这话,手劲松了一些。他终于饶过卿云,将他放了下来,手臂却依然环着他,没有放开的意思。
待到脚落地,卿云才发现,燕然已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了,脸部线条也出落得更加精致有型。无论如何看,眼前的这位,都不是十五岁的少年燕然。
“我弄疼你了吗?”燕然轻揉着卿云的腰,隔着衣衫,是烫人的温度。
他一寸不离地望着卿云,眼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这目光太灼人了,卿云只望了一眼便不得不移开。
卿云解不开那双手,只得用指尖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一点,绷着脸冷声道:“知道还不松手!”
燕然醉眼微醺,满身风华而不自知,他握住那只手,按着它摁在自己微敞的衣领中,里面是年轻的、滚烫的肉.体,他傻笑着:“不松!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松手!”
“你——”卿云逃命般地抽掉手,脸上已烫得厉害。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来唤醒他的吗?怎的被他弄得这般田地!
“你身上好冰,很冷吗?”燕然揉揉卿云的肩,又揉揉他的脸,复又瞥见卿云手里提着的那盏琉璃灯。
他取过那盏灯,往远处的案几上一扔,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我的灯!
卿云眼见着那盏灯落在案几上,滚了几滚,明明灭灭,好在稳住了,并未熄灭。
“去、去哪儿?”
未及反应,卿云便被燕然背了起来,投入了月色山谷中。
梦境中的天台山,安静异常,燕然背着卿云,踩着月夜清晖,如幻影般在云雾山涧中奔跑起来。山风将两人的衣襟吹得翻飞起来,沾着鲜嫩的青草汁,如这天台山自由莽撞的风。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卿云忽地放松了下来。
这是一池奶白色的温泉,水汽氤氲,汤泉吐艳,白水飞虹。
一轮圆月挂在东方,长夜才刚刚开始。
燕然将卿云放在泉边,携了他的手,沁入那热泉中,问道:“暖不暖?”
“暖。”卿云唇角闪过一丝笑,觉得两人幼稚又好笑。
“这一汪热泉,是我不久前发现的,夫子身子寒凉,用它调养最宜。”
他复又拉着卿云走向温泉旁的一树梨花,道:“三年前,我种了满谷梨树,春去秋来,梨花落了又开,我采来酿了酒,三十三坛,都封在泉边,等夫子回来饮。”
三年?!
世间三日,他竟然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三年!
“这是第一年酿的,有点涩。”
“这是第二年酿的,封了一年,刚刚好。”
“这是新酿的,夫子你试试……”燕然的眼里闪着光,那是兴奋和惊喜下,短暂的傻楞。
卿云冷声道:“你知道的,我不爱喝酒。”
卿云不是不爱喝酒,曾经的南境少君品尽天下美酒。
只是,在自我放逐的那三百年里,他喝了太多酒,每日醉得不省人事,不识天上人间、今夕何夕。他唾弃那个没用且逃避的自己。
燕然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复又明亮起来;“夫子当真不爱喝酒?”
卿云点头。
燕然打出一个响指,忽听得四下悉悉碎碎的声音,不一会,便瞧见上百个胖树墩儿摇摇晃晃挪了过来,它们有的顶着酒杯茶盏,有的顶着甜点果品,有的头顶着沐浴香豆,有的则顶着清朗白烛……各形各态,憨态可掬。它们围着温泉绕成一圈,一屁股坐了下去,似要在那生了根。
卿云伸指敲了毃一只胖树墩儿的脑瓜,那小玩意儿“哎呦”了一声,道:“仙君,疼。”
卿云被逗笑了。
荧荧烛火,将温泉照得氤氲如梦。
卿云一笑,便是九州失色,那上扬的眉眼,直将燕然看呆了。
“夫子,我在做梦吗?”他冷不丁问道。
卿云笑着脸的忽然停住。
下一秒,燕然含下一口梨花白,拉过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夫子不爱喝酒,我喂你喝。”
酒水入喉,伴着燕然的味道。
他毫不含糊,摁着卿云的脑袋吻得更深了,另一只手滑进冰云锦中,隔开衣衫,在卿云身上游离着。
五指拂过肌肤。
卿云渐渐湿了眼睫。
燕然摸索去解那繁杂的衣袍,吻进他的侧颈。
卿云仰头看见天上朗朗明月,被云遮去了半边,忽觉衣服被解开,他拽着自己的衣袍,阻止燕然将他们剥掉,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燕然捧着卿云的脸,含着那樱红圆润的唇珠,吐着热气,道:“我为夫子,接风洗尘。”
卿云惊慌失措,灵力尽失的他,在燕然的禁锢下,恁是半点也动弹不得。他眼里闪着求饶,嘴上却说道:“你疯了,我是你夫子!”
“我要的就是夫子。你既是我的夫子……更是我的爱人。”燕然将卿云捞得更近了,贴着他,压着他,胁迫着他。
苦苦等了三年的人儿,如今就在怀里,燕然不是神,他有欲,他要与心爱之人,共赴云雨之欢。
“别怕。”燕然捧着已然汗涔涔的卿云,道,“山中太冷,徒儿带夫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