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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覆雨(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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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水月华里,轻雾飘渺。
卿云眼睫上沾着泪,面上泛着红潮,陌生的欲,在他体内慢慢滋长。
圆月游走云间,夜色时明时暗。玉阶生起白露,汤泉浸湿罗衫。
泉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衣谪仙的乌发如黑藻一样铺散着,在水中晕染出一幅水墨。
卿云的脚已经悬空,腰被燕然端着,他闭着眼,仰头接受着那温柔而长久的吻,宽松的中衣漂浮在水面,衣袍底下,燕然正在一点一点开疆扩土。
夫子。夫子。
燕然低声唤着他。
卿云微阖着眼,他知道这个亲吻着他的人是燕然,是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而不是别的谁。
池边的胖树墩儿,悄眯眯地打着盹,将这静谧的夜,留给久别重逢的人儿。
月隐星落。
四下皆静。
水波微漾。
燕然极尽温柔,将世间柔情都给了他。
万籁俱静间,一道电光划破天际,将青天黑幕一劈为二。
卿云一颤,蓦地睁开眼。
毫无征兆地,一段封禁了上千年的可怕记忆,涌入他脑中。
他记起了幼年时那个可怕的雷雨夜。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卿云亲眼看见,他的父君,当时的南境君主,似疯也似癫,在极尽欢愉之后,亲手杀了他的妻子!
血光刺破了他的眼,卿云的人生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一夜,是主宾尽欢的七夕宫宴。
水晶宫殿内,张灯结彩,宫宴上,人们觥筹交错。
年幼的卿云,手里握着一只香囊,里边装着颗圆溜溜的“冰美人”花种,他兴冲冲地跑着,要将这花种带去给娘亲瞧,告诉她,这是他今儿在宫宴上新得的宝贝。
是一个撅着嘴巴、奇奇怪怪的小男孩,硬将它塞给他,嘱咐他一定带回去,好好种。
碧海宫静谧无人的珠玉长廊,走到尽头,就是娘亲小憩的“芙蓉居”。
卿云兴冲冲地穿过长廊,风吹珠玉,叮咚入耳,在长廊路未尽时,他听见娇喘连连、杯盘碎地的声音。
一道惊天闪电,天地间被照得惨亮。长廊尽头,芙蓉花下,南境君主搂着身下哭泣的爱人,将一道寒冷至极的剑气,刺入她额间。
磅礴的上神剑气,让她毫无痛感,一剑毙命。
生死瞬间,她看见了远处的卿云,凄艳绝美的眼中滚出一滴珍珠泪。
“云儿——”
那双美目,始终未闭,带着不舍和不甘,看着卿云的方向,逐渐失去光辉。
“娘亲。”
香囊掉落在地。
卿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娘亲身上的灵气如萤火消散,他知道那代表着死亡。
发间的拨云簪,疯了一般,震颤起来。
那是娘亲,用半生修为,为他炼制的拨云簪。
那时的她,美得如一枝出水芙蓉,她为卿云束好发,亲手为他簪上那支灵力涌动的白玉簪:“有一天娘亲不在了,它会替我,护云儿一世平安。”
娘亲。
忽如大厦倾倒,卿云的世界崩塌了。他握住拨云簪,跪在风里,嚎啕大哭,像他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
漫天惊雷里,他哭得风雨飘摇。
卿云没有娘亲了。
冷漠的南境君主未解释只字片语。
未及天亮,他便点兵远征远洋明月宫,那是娘亲的母族。
临行前,他丢下冷冷一句话:“生为君主,不配言爱。”
他去了,带着爱人的骨灰而去,直捣龙巢,攻下明月宫城,铲除魔化势力,换得数千年河清海晏。
南境君主,青史留名。
而他自己,却再没回来。
卿云哭了起来。
他许久未曾如此流泪,眼泪在他眼中是最不值当的东西。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他泪如雨下,却无声无息。
娘亲的死,剥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暖,他成了一具不配有爱的冰冷躯体。
他觉得冷极了,这种冷与三百年前那次失控的闭关一样,让他生出一种冷至骨髓的恐惧。
三百年前,卿云仓皇逃回南境蓬莱,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身体里那几乎压制不住的危险的欲。
他将自己关在幽篁海底,浑身是伤,灵识紊乱,他以为只要潜心闭关,就可以肃清杂念,谁知却几欲走火入魔!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那个雪夜。
梦见与那个人在茫茫雪海中抵死缠绵,在血腥与欲念中,将所有矜持与信仰通通打碎。
卿云害怕极了,仿佛看到了娘亲死时的情形。
曾经的三界美神,南境少君,被无数人觊觎,也被无数人忌惮,他是不可亵渎的高岭之花,是无人敢及的神,而鲜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来自最邪性的魔族,他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脉。
他是天生的半邪,生而背负着重振南境的重任,生而被强行压制邪性的一面。因为一旦失控,将致生灵涂炭。
鲲母曾警告过他:“云儿,你要记住,宁愿死,也不要被邪念操控。”
卿云眼中噙着泪,此时此刻,在这虚无飘渺梦境里,他又有了那种失控的恐惧。
燕然一寸一寸吻干他的泪,柔声道:“夫子,怎么了?”
“冷。”卿云眼中透着恐惧,这是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怯懦。
自年幼起,他便是南境少年弟子的楷模,将所有情绪隐于冷漠之下,是他一贯的本事。
燕然拥紧他:“不冷,夫子,不冷了,别怕。”
卿云含着泪,声音却异常清冷:“燕然,你放过我吧!”
燕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子,这是只属于他的卿云,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寸肌肤,都只为他绽放。
他抗拒着,却也在迎合着。
他的身体发出着矛盾的、危险的信号。
燕然被这欲擒又纵的信号诱惑着:“夫子如此模样,叫我如何放过?”
“夫子将我带上天台山的那一天,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的徒儿会为你沉沦至此?夫子夺了我的心,却又一走了之,你好狠心。”
卿云倔强地噙着泪,道:“你我,道路,已尽。”
池边烛火摇曳不定,氤氲水汽中,燕然眼里的火光却越来越亮,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尽未尽,夫子说了不算!”
卿云咬着唇:“云夫子已经死了。这是梦境,你困于此,会死的。”
“我为何困于此,夫子当真不知吗?”
“姑苏城,青衣客栈,我送给夫子的那张诗稿,夫子为何一直收着?”
“你——”卿云面露惊异,脸上烫得灼人。
“我心悦夫子,夫子亦是。我要你,只想要你,从未变过。夫子也想要,对不对?”
“我、不、不要——”卿云乱了呼吸,别过脸去,濡湿的墨发丝丝缕缕贴在脸侧,面上酡红一片,烛火下,魅色弗边。
“夫子别怕,”燕然剥去最后一层中衣,“我帮你。”
卿云身体一颤。
他灵力全无,他逃不掉。
他绷紧了身体,三百年前那场大截杀,映入他脑中,从未如此清晰过。
皑皑雪山下,成千上万的利剑,指着他们,仿佛正义对邪恶的讨伐。卿云指尖滴着血,捂着那人被独幽剑刺穿的胸口,绝望地将他护在怀里。
他扫向那群道貌岸然的讨伐者,眼中透着狠绝。
这世间若没了卑禾羌海仙主,也无须再有南境少君。这是他此生唯一的倔强。
他愿与他共陨落。
记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他凌厉的凤目,骤然睁大,瞳孔里闪过一抹神秘的蓝,带着不自知的魅惑。
望一眼便能让人万劫不复。
冰天雪地间,猎猎寒风,指尖灵气似腾跃游龙,南境少君大开杀戒,一招幻海潮生屠尽千军万马。
在那一刻,卿云释放了心中最极端的邪与欲,他蔑视众生,用染血的手捂住怀中人已渐渐失去温度的眼,温柔说着:“别看。”
为你大开杀戒,为你沾染满手血腥,死有何惧,活着的人才是受苦。
死亡与欲,竟是如此相似。
濯濯暖泉中,卿云微阖着眼,他咬破了唇,碎成一滩月影,落在这炽热的温泉里,他感受到了同三百年前雪山下大肆屠杀一般的畅快与失控。
“燕然。”他用最后的理智颤声道,“你杀了我吧。”
燕然用更温柔的方式回应他。
“我喜欢听夫子唤我的名。”
“夫子可不可以,再唤一声?”
因为那证明,夫子知道这个与他亲近的人是谁。
不是谁的替身,没有谁的影子。
在我吻着夫子的时候,在我们做的时候,我希望夫子心里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