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6、第五章 白争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至不媚身前，很巧妙地选了一个既能侧对主位又能侧对场中的位置站定，对宁殷茜池咧嘴露出一个能看到十二颗牙齿的笑容：“这次又是白某不战而胜，侥幸，侥幸。”而后向着群狐拱爪一圈：“承让，承让。”
　　不及宁殷细究其话中的涵义，已有狐大吃一惊：“你姓白？”
　　与人修不同，妖兽无姓，他们凭原身形态皮毛颜色便可辨别种族族群，故而相互之间必以全名称呼。譬如宁殷，再怎么自矜身份，对外介绍时，也不过是在名字之前加上“赤狐族长”四字，绝不会不伦不类地自称“宁某”。只有个别血统特别尊贵的，取名时阖族统一以特征开头，久而久之，就生出几个伪姓氏来，狐族中的白姓，便是如此。
　　白狐乃是上古神族，一向是传说般的存在，四大族讲历史忆祖先都不敢提及，如今陡然冒出来个白某，难怪众狐敏锐异常。
　　“我叫白争，”白争客气回道，“白费的白，争抢的争。即但凡与我相争，都是白费心思，从小到大屡试不爽。如同今日招亲，不用比不用挑，唯剩我一狐耳。”
　　原来是这么个白。真真大言不惭，岂有此理！
　　狐族之中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原身好看的化形后不一定好看，原身难看的化形后却一定难看。长成这样面如石块眼如缝隙毛如花布的，竟敢误导大家？
　　立刻，嘲讽声鹊起，众狐七嘴八舌极尽所能地奚落白争，用词各不一样，意思却很统一——山野之狐长得好一副尊容还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简直玷污了白之一字！
　　白争浑不在意：“错啦错啦，大错特错！别看我的脸上窄下宽有棱有角，这叫天庭饱满、地阁方润，恰恰是贵不可言的面相。若和你们一样，毫无特点，又怎会大气运加身，令汝等拍马难及呢？”
　　竟还反讽！竟还拽文！！竟还自豪得很！！！
　　毫无特点的三大族被气了个倒仰。
　　不待他们做出更激烈的回应，白争不耐烦地抖了抖耳朵：“未曾出手便成手下败将，诸位心中不服是吧？理解，理解，气运之说嘛，虚无缥缈的，回回不打上几场是不会有人信的。这样吧，你们推举出几个最厉害的来，我们手下见真章。不过我有言在先，无论输赢，与不媚小姐定亲的机会我是不会相让的。”
　　有狐嗤道：“你不是大气运加身，怎么会输？”
　　“为何不会？”白争一本正经，“你们战我，是以逸待劳，我战你们，却是越打越亏。连番比试之下，我胜得过三场五场，可胜得过十场八场？”
　　口气狂得没边儿！
　　一旁蠢蠢欲动的三大族俱是一凛，迅速冷静下来。
　　大家修为都差不多，哪怕他第二场就败下阵来，也多少有些胜之不武。唯有第一场就干脆利落地胜过他，才能真正令他无话可说。可一个山野之狐，能在修为上隐隐占优，本身就代表着不容小觑的心机和手段，能不能一击即败，实在很难说。若是不慎真的让他连胜几场，他们岂不平白成了他扬名之路上的踏脚石？
　　好险！差点中了这厮的奸计！
　　众狐再看白争，眼神已大不一样，鄙夷之外，忌惮之色明显。
　　见无狐上前，白争催促：“谁第一个来？快点快点，早些打完，白某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呢！”跟着，含羞带怯地瞥了一眼不媚。
　　多少炫耀尽在不言中！
　　众狐看得气闷，纷纷掉头离开。
　　“欸欸欸？不打了么？”白争语调轻快，欢欣雀跃溢于言表，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有一位玄狐终是气不过，翻着白眼道：“没好处的事情谁做？哼！你倒真是好算计！”
　　白争嘻嘻一笑，并不接言，只转向宁殷，满脸急切：“族长大人，既无人再争，名分已定，可以去吃饭了吧？”
　　这就是更要紧的事情？
　　离场的狐族们不免脚下几个趔趄。
　　赤狐们几乎想掩面长叹了，他们可以想象得出，“赤狐族长给女儿招亲招来个憨货”的消息，不出几天便会迅猛地传遍整个妖修界。

　　茜池看着大快朵颐的白争，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时间能回转到三天以前，一切从头来过，她一定不会坚持为不媚招亲，费力不讨好不说，还自己把自己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双修一应事宜听凭阿爹阿娘安排”——不媚的话言犹在耳，可如此品貌，她满心抗拒，除了反悔，半点儿旁的想法也没有。
　　宁殷也不甚高兴，他欲探其根底，几次抛出话题，都被白争以“吃饱再说”推脱，此刻正等得焦心。
　　白争已经埋头大吃了许久，精确计算的话，他吃光了几乎五狐份的食物，食量之大，令狐咋舌。如果不是吃相还算优雅，赤狐们真要怀疑他是不是身世凄惨四处流浪漂泊从没吃过一顿饱饭。
　　等到他第五次将盘中食物吃得丁点不剩，又一次抬头微笑欲言又止，宁殷不禁眼角嘴角一齐抽搐：“小友可是还未吃饱？可要再用些肉食？”
　　“多谢族长美意。”白争摩挲几下肚子，“肉食就不必了，白某已有九分饱，再来七八个灵果清清嘴便是最好不过。”
　　宁殷无语，挥手示意族众去取，等候的空当，忍不住感慨道：“小友真是好胃口！”
　　不悔响亮地嗤笑出声，阿爹说话委实客气——七八个灵果足够不媚吃上两天多，什么胃口好，饭桶还差不多！
　　白争充耳不闻，一本正经地对着宁殷重重点头：“族长谬赞了！我们九胃狐一族素来以食量大著称，食量越大则资质越好，似我这般的，在族内亦是少见。”
　　他音量平常，语速又快，饶是如此，族群名字还是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赤狐们交头接耳相互确认，就连茜池也不免失态惊呼道：“你说你是什么狐？？？九、九尾？”
　　白争不答，却是低低地“哇”了一声。原来，灵果正好在此时被端了上来，他的注意力全被引至盘中——只见那七八个青玉色的果子，个个都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半透明的果肉之中有淡黄的萤光若隐若现，细细看去，像极了一弯细细的新月。
　　“这是……”白争迟疑了下，“这果子真漂亮。”
　　“此果名曰流月星追，口感甘甜，灵气充沛，位列妖修界十大灵果之六，乃是青空山所独有。小友快品尝品尝。”茜池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但一个快字，已足见心急。
　　白争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左瞄瞄右嗅嗅，轻舔几下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爪上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八只流月星追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举又震惊了一众赤狐。
　　这厮身上竟带有储物法宝！且能藏于皮毛之下隐蔽性好，可见是比储物袋更高级的货色。要知道不惑兄妹四个不过狐手一个上品乾坤袋而已！难道……这世上除了四大狐族，另有传承有序的隐世大族存在？是他们孤陋寡闻了？只是这奇异的毛色、奇葩的脸型……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上古狐族中有哪个分支是以丑闻名的！
　　见众狐眼神愈加古怪，白争羞赧一笑：“诸位莫见怪。白某从未见过灵气如此盈盛的果子，流月星追真乃天材地宝也！囫囵吞枣未免暴殄天物，还是慢慢炼化的好。”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赤狐们的狐疑不定。流月星追虽好，却当不起灵气盈盛的夸赞，什么样的隐世大族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能得到高级法宝，看来只是机缘巧合，倒是正好与他自称的大气运相符。
　　自认想通关窍的赤狐们，脸色和缓下来。在他们看来，不媚迟迟不能突破，不就是差了一点点气运？如今差什么来什么，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唯有不悔还是一肚子不满：“见了吃的不管不顾，真是好没出息！白争，我阿娘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你的族人亲眷就没有教过你礼貌二字吗？！”
　　“是白争的错，给夫人赔礼了，请夫人原谅。”白争也不多作辩解，直接长揖到地。
　　他这么爽快诚恳，倒衬得不悔咄咄逼狐。不悔气得想骂他“惺惺作态”，被不惑一个眼神制止。
　　茜池哪会与他认真计较，温声喊他起身，再次问道：“方才你所言，我听得不是很真切，小友可否详细说说，你家住何处，族中都是何种情况？我见你毛色奇异，足有七八种之多，着实不曾见过。”
　　白争又笑出十二颗牙齿：“夫人没见过并不奇怪，白某是越海而来的九胃狐，与九尾一族并无关系。唯一的相似点是他们有九条尾巴，我们有九个胃。不过，九尾一族早不复存在了吧？我们九胃狐族几千年来却渐有兴旺之势，百年前我外出游历之时，族中已有二十余众。”
　　茜池瞠目结舌：“九个……胃？”
　　“正是！”白争一脸认真，“白某身上共九种毛色，每种毛色都代表着一个胃，这也是我们九胃狐的特点之一。”
　　“一派胡言！”不悔愤而起立，“世间有没有九个胃的狐族存在暂且不论，你说你有九种毛色就是在胡说八道，我已反复数过，明明只有八色！”
　　“九种。”白争坚持，前爪下移，指向身上一处，“黛蓝。”
　　左移：“鹊灰。”
　　上移：“鸦青。”
　　拍尾：“松绿。”
　　“芦黄、灿金、绯棕、棠紫，还有荼白，嗯……在这里，不是很明显。”数到最后，他奋力扒开胸前的毛，连扒好几下，才露出一簇极小极小的白色。
　　“九种。”他再次强调。
　　“九色，九胃，有歌为证——”
　　“于山之巅，于海之边，有奇狐兮，名之九胃。九色之毛兮，似亦美矣。无人知兮，实有九胃。善饮食兮，大能之才。智善可爱兮，不可言尽。倘能遇兮，幸哉幸哉！”
　　众狐绝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