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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年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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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容约摸是当真被唬住了,听程寂发了话,也不敢怠慢,忙忙将自个儿的右手乖乖交到了他的手上,还不忘抻开五指,好方便他查验。
程寂只一瞧,便晓得梁玉容背着他做了甚么好事。梁玉容这手虽叫那些个青岩的名医们费尽了心思重续经脉,乍一眼仍是完好的模样儿,内里却脆弱不堪。眼见这只手上青紫点点淤血斑斑,想来是梁玉容半夜不知溜去了哪片林子里,强行催动内力逼迫自己用右手练习花间游的路数。程寂将他这手握着,他还颇为不安地用小指直挠程寂的掌心,卖乖讨好的样儿叫程寂心里仅存的半点子余怒也烟消云散了。从小到大除去习剑遇着的难处,程寂也就拿这人没辙。
偌大江湖,观心人少,看脸的可一日比一日多。因着程寂不大爱说爱笑,旁人难免会将他认作华山高头的一块坚冰,砸不烂摔不碎捂不化,谁碰谁缩手。知道“霜斗剑”名头的少说也有千儿八百,晓得程道长心软得赛米糕的恐怕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他幼时练剑闹出的笑话儿,至今还总由那师姐说与新入门的小弟子听。
话说当日考校剑术,恰逢主考的师姐不知打哪儿揪来小小一朵花儿,见这程小师弟直勾勾盯着花儿看,索性将花儿远远抛给他,笑说你若能一剑将此花不偏不倚斩作两半,师姐便算你过关。那程寂抽剑便斩,剑势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末了却又后了悔,蹲在地上摸了半天,将那倒霉花儿连着沾上的雪沫小心翼翼地碰在手里,定要师姐给他引荐一个善于医花之人。师姐本是无心之举,又叫他缠磨得没了法儿,忽一下想起今日有青岩贵客来访,又是医又是花,可不正好合了这小师弟的心意。于是程寂就这么叫师姐连哄带骗地打发了去,几近是被推入了待客的正堂前。一心练剑而荒疏了待人接物的程小道长也不晓得该寒暄寒暄,才跨过门槛子,便冲饮茶的众人急急忙忙道:
“我想找个人医花儿。”
满屋里大夫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推举哪个担此重任。半晌,方才有个大夫笑着说:
“阿容打碎咱们那么多花盆,难道不是他最会医花儿?阿容呢?出来!替道长哥哥的花儿诊诊去,看看是不是偶感风寒?”
话音未落,便打房角儿滚出一只毛团儿,细看原来是个小孩儿裹着厚氅。这小孩儿不怕生,眨眼间到了程寂近前,便相当自然地往他怀里一扑,一面撒娇似的扒拉着,一面又忙不迭地问:“花儿呢?花儿呢?给我瞧瞧呀,我也要看华山的花儿!”
程寂哪里经过这阵仗,又想抱紧这小孩儿生怕他跌了,又得顾着不能掉了自个儿的剑,当真是手忙脚乱。这般稚气的情态引得那些个远道而来的大夫也不住地笑,程寂听见一个对另一个道:
“青岩的花儿想看华山的花儿。”
程寂心道:原来这是青岩的花儿,着实非同凡响。
他费了天大的劲儿,好说歹说,再三应承这小孩儿一定会把花儿呈与他看,这小孩儿才终于肯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程寂便摊开手,叫他仔仔细细把一分为二的花儿翻来弄去看了一通。
小孩儿好容易看罢,便仰起脸来,认认真真同他道:“花儿没事,你只消把它往花盆里一埋。来年燕子回来的时候,你的花儿便好全了。”
程寂自然不信。他拿的是花儿,又不是花籽儿,怎个可能自个儿好全?可这小孩儿眨巴着眼睛瞅着他,叫他又不忍心挑明花朵是不会再生花朵的。于是他只好说:
“华山太冷,燕子不爱来。”
哪知小孩儿的眼睛比方才更亮,几近是摩拳擦掌道:“你放心,华山没有燕子,我替你从青岩捉一对儿来!”
这花儿没由来地遭了难,连燕子都要跟着倒霉。然程寂确乎有些心动,他在纯阳长到这么大,鲜少能见着燕子在屋檐下做窝儿。
小孩儿生怕他不信似的,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的轻功在同年入门的一拨里排行第一,你想要多少只燕子,我就能给你捉多少只!”
程寂从未见过有人徒手捉燕子,但他直觉这是个危险活计。这冒冒失失的小孩儿要替他捉燕子,他可不放心,思来想去好一番,便道:“我只要一只,你可以自个儿留一只,他俩可以一块儿玩。”
小孩儿点点头,又揪一揪程寂的衣襟,悄悄与他道:“道长哥哥,我明年才能来给你送燕子。现在我把名姓告诉你,你别忘了:我姓梁,师父给起的名儿是玉容。梁是梁间双燕的梁,玉是浑玉璞金的玉,容是花容月貌的容。你嫌难记,便唤我小名儿阿容。可你若是记不住,我的燕子便要送给别个儿啦!”
他卖弄的一套一套,程寂闻所未闻,平日师父让抄的书里也不见得有。但程寂仍努力地囫囵记住了,又学着他的样儿告诉小孩儿道:“我姓程,名字不是师父起的。我就叫程寂,程寂的程,程寂的寂。”
梁玉容在掌心胡乱描了一描,便胸有成竹道:“好记,我一听就记住了,绝对错不了。”
程寂听梁玉容这样说,遂放了心。他本就是半路跑来的,眼下合该告辞了随众人练剑去。只是梁玉容舍不得他,拉着他的衣袖哼哼唧唧。程寂挣脱不得,只好摸摸他的脑袋,催他回师兄师姐那块儿暖和的地方窝着去。
待赶走了这缠人小孩儿,再度叫寒风冻雪裹了满头满身时,程寂又想起方才梁玉容那一扑,热乎乎软绵绵的一团,相当合适搂在怀里,用他来挡一挡风雪。
程寂怀里抱着冷冰冰的剑,一面快步疾走,一面忍不住想道:我的燕子甚么时候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