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见月明》写经换鹤

4、从实招来

　　既亮明了前情，梁玉容身上的冤屈便可洗清。纵是他当真生出甚么对不住挚友的龌龊念头，那也是假正经程寂撩拨在先，老实人梁玉容动情在后。若非程寂清醒后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那梁玉容指不定会将程寂生拉硬拽押至师父跟前，请他老人家评出个正理儿。

　　程寂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剑上，能勉强匀出几分心思看护梁玉容已是仁尽义至，又怎好强求他硬做梁玉容肚子里的蛔虫？梁玉容绝不是个贪婪无赖，只要能待在程寂身周方圆半尺的地儿，他便已经心满意足。

　　好在程寂早就习惯了他过人的黏糊劲儿，同时也乐意供他黏糊。高手云集的名剑大会自然比平日的捉对切磋更需提防一些，程寂在抽剑出鞘前，亦总不忘将梁玉容往身后拨一拨，又认认真真嘱咐他道：“待会儿跟紧着，莫离我太远。”

　　梁玉容半点儿不紧张，横竖有程寂纵着，他甚至能在这个当儿哼几句姑娘踏春时爱唱的小曲儿。程寂不厌其烦的说教了三四回，他便笑着故意绕去前头，眨巴着眼睛瞅程寂滚至了眼角的汗珠儿。程寂叫他盯得也是一怔，按在剑锋的指头一抖，差点儿没划出道不浅的口子。

　　只怕连那耳朵最尖最灵的大嘴巴也不晓得，这“霜斗剑”在自小玩大的挚友跟前，当真不是一般的笨手笨脚。

　　好在他这位挚友也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梁玉容没在程寂的指头上留心，倒是捏着自个儿的袖角替他抹了抹脸上的汗，同时还不忘多嘴问了一句：“离远了又能怎的？”

　　程寂心道：离远了我还能捉住你么？

　　可他答的却是：“离远了，便会够不着。”

　　这句是老实人的大实话。在名剑大会的比试上，他同梁玉容总是会互相够不着。

　　这景况明白得很，胜负几近是毫无悬念的，除非遇上的是真能结结实实叫程寂单个儿教训一通的愣头青。这样好割的韭菜显然没有几茬，便是有，也不见得回回落在他程寂的手里。

　　梁玉容一行借着名剑大会的幌子狠狠过了一把与程寂并肩而立的瘾，一行却又暗地里忧心再这么一输再输，隔壁屋里那看淡输赢的程道长也该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已经记不大清程寂动怒是个甚么模样儿，现在又不似上回那般正拢火煎药，总不能凭空摸出个药碗摔在地下，再恶狠狠地补上两脚？

　　这确乎只是梁玉容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现如今的程道长纵是不大高兴，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动辄扔锅砸盆。他只是不声不响地站在梁玉容的房门前，轻轻叩了二三下门。见无人应答，便以内劲震断了门闩，径直地推门走了进去。

　　怎料那梁玉容正大喇喇赤脚站在地上背对着门口宽衣解带，好在那一头烦恼丝够多够长，只堪堪露出白莹莹一截腰身。他也不曾想到会有贵客拣在这当口儿大驾光临，骇得鸡皮疙瘩从脊背一路滚到脚后跟，一时间也顾不上正反，先捡了外袍将自个儿囫囵裹起，方才哆哆嗦嗦地大声喝骂道：

　　“呔！哪里来的无耻采花贼！要寻姑娘隔壁请，何苦在我这儿将春宵打了水漂！”

　　程寂有些想笑，但他最终只是淡淡道：“回头。”

　　那梁玉容好似浑身一僵，旋即又放松下来，索性直接在地上缩作了一团，仍是不回头，打着哈哈问程寂道：“程道长大半夜不睡觉，莫不是嫌被窝冷得慌？”

　　程寂答非所问道：“既不回头，你便是知道瞒不过我。”

　　梁玉容也不搭理他，自顾自调笑道：“哎呀呀，若是要人暖被窝，不过一句话的事儿，怎个还劳动您老人家亲自来寻我呢？”

　　他说罢，不见程寂应答，自己倒乐了半天。可还不待他得意多久，便觉得脑瓜顶微微一沉，竟是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这程寂不知使了甚么神通，竟叫梁玉容压根儿没法子觉出他是何时站在了自个儿身后的。他原以为要挨一顿打，哪知程寂只是极熟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便小心翼翼抽回手，而后学着梁玉容的样子，往地上一坐，同他肩挨着肩，倒是极亲昵的架势。梁玉容满心里打鼓，想问又不敢问，倒是程寂先开口道：

　　“阿容从来不对我扯谎。”

　　梁玉容乍听见自个儿久无人唤的小名儿，不由得怔愣了半天，好容易才想起正事儿，连忙替自个儿开脱道：“阿容现在也没有扯谎。”

　　程寂道：“阿容这几个晚上都不曾好好睡觉，可阿容白日里总同我说晚上睡得特别香。”

　　梁玉容只觉得面皮儿滚烫，好在厚度是在那里的。他便强撑着辩解道：“阿容白天输了比试已经很难过，如果连累旁人一块儿睡不着，他会更加难过。”

　　程寂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大高兴。他道：“所以阿寂哥哥是旁人？”

　　梁玉容几乎觉得后背淌下了冷汗，思来想去，他只能讷讷道：“阿寂哥哥不是旁人，是……甚么好呢……”

　　程寂也跟着问了一遍：“是甚么好呢？”

　　梁玉容坑吭哧哧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是……一条粗壮的大腿。”

　　程寂的脸色黑得像是刚从华山掘出了炭。

　　但是他仍极平静地说：“阿容晚上吃面的时候，是用左手使的筷子。”

　　梁玉容道：“因为……因为阿容就是个左撇儿。”

　　程寂的手隔着皱皱巴巴的衣袍，轻轻覆在梁玉容的右手上。他道：“经脉受损不会妨碍拿筷子吃饭。阿容向来都是用右手拿筷子。这两天突然换了样儿，是为甚么？”

　　梁玉容本能地想把手藏去别处，可程寂的手纵使隔着一层布料亦是暖的，叫他又不大舍得把自个儿的手抽离。正踌躇间，却听程寂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道：

　　“添了新伤是么？——拿出来，给阿寂哥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