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槿逆风》臭臭鸥

17、第十七章

　　千桑躺在床上，儿子千文修就在身旁照顾她。
　　在得知事情以后，千文修马不停蹄赶了回来，千桑一病不起，他便一直照顾着千桑。
　　她背对着跪在地上的葛祁，没有说话，千文修站在床边露出来纠结之色。
　　千槿则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条斯理喝了起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茶杯的杯壁，夜影躺在千槿脚步，时不时蹭着千槿的脚踝。
　　半晌，千槿才悠然道:“你说过，只要我提出的任何要求，你一概不拒，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葛祁回城主府。”
　　这个要求本不过分，可在座的谁都知道，千临远的死是千桑的心结。
　　她激动地爬了起来，红着眼睛吼道:“不可能！我不答应！”
　　千槿冷哼一声道:“不答应？那可由不得你。葛祁当城主以后，千府便不经商了。你是打算拖着你这副病恹恹的身体重操旧业，还是让这位不经世事的千公子顶替父业？你不是也舍不得他离开吗？比起当年赶我出府，你的心软了太多，因为你们之间有了个千公子，有了太多的牵绊。何况千禾城一直由葛祁打理，你也不知道如何操办千禾城的所有事物，就算耳濡目染也只会皮毛。让葛祁留下照顾你这是父亲的愿望，他希望葛祁能够真心对你，一辈子对你好，护你这一生平安……葛祁也做到了。我想父亲的愿望你不会拒绝吧？”
　　停顿片刻后千槿又道:“母亲交给你们照顾，她不知道真相，就别告诉她，今后我和阿梓会经常来看她的……”
　　千桑咬咬唇，还想说些什么拒绝千槿的这个提议，支支吾吾道:“我……”
　　“嘭！”
　　茶杯被重重放在桌面上，千槿周身渗出丝丝寒气，眼底也有一丝冷芒闪过：“千桑，我可没有这个耐心等你回答！这不是询问你愿不愿意！这是命令，我只是通知你，服不服从由不得你！”
　　千文修被千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面前这位气场强大的表兄长不由的自惭形秽。
　　“哥哥，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什么时候离开？”千梓不紧不慢地走进房间问他道。
　　千梓突然这么走进来，一来是缓解这里尴尬的气氛，二来不能让千槿动怒。
　　千梓的到来还挺有效果，千槿抬眸望去，周身的寒气一收，眼底总算带上了笑，他道：“好啊，你先回去吧，过了午时我们就离开。”
　　千梓微微颔额道：“哥哥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动怒，我先回客栈等你。”
　　没走出几步千梓又停了下来，千槿迷迷糊糊问：“怎么了？”
　　只见千梓倏然一笑，别有深意看着千槿：“忘了提醒哥哥，君见在城主府门口等着你呢。”
　　千槿挑眉嗤笑，待千梓一出去，他笑着对千桑道：“这几日千槿多有打扰实在抱歉，那么还请姑母好好养病万事不宜操劳，祝姑母早日康复！”
　　说罢甩袖离去，夜影也踩着猫步，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怎么躲，终有一天也会遇上，千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君见做好了接受现在这样的他的准备吗？
　　以前心善的千槿在落下断谷的那一刻就死了，现在的他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所以现在的他在君见眼里是否是冷血无情的？
　　君见一直跟在千槿的身后，好半晌才道:“让城主夫人留下葛祁，这无论对她还是对葛祁都是一种无声的折磨……阿槿，你变了。”
　　这样的事情放在以前他又会是什么做法？千槿不知，可能不会那么残忍吧，让两个人相互折磨却又无可奈何。
　　可事实上，只要千桑将千临远的死亡放下一点，哪怕一点，他们之间也不会这么痛苦，怪就怪千桑太偏执了。
　　千槿轻笑，注视着君见的眼睛道:“八年了，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难道不是吗？”
　　君见沉默了片刻，与千槿并肩而行，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千槿顿住，微微侧了侧身子，用一双尤其平静的眼眸看着他。
　　“阿槿，你真的不打算回水云涧吗？”
　　千槿只是挑眉笑道:“我留在万灵宫挺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君见抿着唇瓣，捏着千槿手腕的手逐渐用力，千槿是有感觉的，可他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手腕，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君见，我手腕疼。”
　　话音落下的同时，君见慌乱地松了手，拉过千槿的手，将袖子往上撩了撩，一道红痕十分明显。
　　娴熟的动作，像是做过上百次，事实也确实如此，恍惚间如同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水云涧。
　　可这里并不是水云涧，现在也不是八年前，千槿抽出手腕，用袖子遮住，波澜不惊的眼眸从君见身上扫了扫，莞尔一笑便离开了。
　　君见先是一怔，手心空落落的，就像此时的心一样，也是空落落的。
　　片刻的忧伤，君见又追了上去:“阿槿，跟我回水云涧好不好？”
　　那样的语气，竟然带上了一丝乞求的意味，千槿眸光微动，扯了扯嘴角的弧度。他可是天之骄子，被宗主看重的弟子，要是因为他毁了前程，那岂不是可惜？
　　夜影跟在千槿的身侧，它了解千槿，就像千槿了解它一样，千槿心情的好坏甚至会间接影响到它的心情。
　　它扒了扒千槿的衣服，意思很明显，想要窝到他怀里去。
　　千槿捞起夜影，每一步走都很缓慢，却也沉重。
　　他也想回去，也想师父，可他不能，千池皇都的经历，让他知晓还有食心这个邪灵未被重新封印，而他的目的何在，千槿还不知。
　　伏魔谷底的那两位早就与他说过，要是食心有意对付他，会有一天找上他的。
　　如果君见是在他来千池国之前找到他，问他，随他回水云涧好不好，说不定他还会心软，而现在并不是心软的时候。
　　君见伸手想要拉住千槿，夜影似乎知道他的意图，趴在千槿怀里，直勾勾盯着君见，发出低吼警示，却不敢轻举妄动。
　　它的主人只有千槿一个，对千槿的命令它会绝对服从，对上君见，它却心生畏惧，这一点让它很不好受，却不知道为何这样。
　　“阿槿，如果我硬是要你随我回去呢？”君见停了下来，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千槿勾唇一笑，侧目而视:“你可以试试。”
　　说罢，千槿如离弦的箭一般，身手快到普通人根本看不清。
　　君见露出一丝无奈，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害怕失去千槿，八年前一次就足够了，今后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人的身手之快，实在令人咋舌。君见的速度就是水云涧其他弟子也无一人可比，千槿若不是在伏魔谷呆的这三年里，有那两位教导、训练，恐怕早被君见追上了。
　　他们的佩剑还在客栈由姜韵儿看着，君见本是打算到了水云涧就飞鸽传书给姜韵儿让她回来，却不料半路发生了意外。
　　千池国土与水云涧相接的地方属于千禾城，只要向千禾城内走上一段路，再穿过两山之间一道狭长的小路就能到达水云涧境内。
　　君见有意将千槿往水云涧方向逼，就在抵达了两山之间的狭窄山路口，千槿跳上块凸出的石壁上，一跃而下跑向另一个方向，他特意挑了一些比那山路还狭窄的路逃，转转悠悠，千槿自己都差点绕晕，突然面前出现一条山缝，人只有侧着身子，才勉勉强强能过。
　　千槿有种不好的预感，进去了一定会出事，可身后的君见很快就追了上来，千槿看左右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而让夜影钻出山缝，一旦他没有回来，必定出事，夜影也能找人来救他们。
　　穿过一段山缝后，空间逐渐变大，不用侧着身子也能通过，再走上一段便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象宛若桃园，人间绝境，远处村子的一排排房屋鳞次栉比，排列的非常整齐，一条石子路延伸过去，道路两旁分布着数不其数的桃树，桃树的花期明明已经过去，这里的桃花却依然如同春天那么娇艳。
　　进入这里的千槿已经呆住了，看来这里不是普通的地方啊，他都误入了哪？
　　追上来的君见一把抓住千槿的手腕，不太高兴道:“阿槿，这一带我们都不熟悉，你不该乱跑！”
　　千槿甩开君见的手，冷声道:“不跑让你抓回去？”
　　君见无奈道:“阿槿，别闹……”
　　千槿笑了，眼底没有笑意，他平静道:“君见你看看面前。”
　　放眼望去一片粉嫩，是桃花的颜色，花香四溢，说这里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君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千槿不知道，但绝不是普通的地方。
　　显然君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拉着千槿的手往回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面前是一座山壁，哪里来的路，可又确实是他们进入的地方，千槿抬头一看，啧啧道:“这里居然还有结界。”
　　无奈之下，千槿叹息一声，他就知道，这里根本就不应该进来，现在倒好了，出不去了。他宁愿被君见抓着回水云涧，也不愿意待在这么一个绝境啊！毕竟回到水云涧后他还能逃跑，这里想跑也没个缝来钻。
　　为今之计只有从这个村子里的人口中才能得知回去的办法。
　　奇怪的是，从他们进了村子以后，几乎没见着几个人，有些人看见他们就逃跑，好像在避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直到他们走出了这个村子，他们才发现，打自进村以来，他们碰上的皆是老弱妇孺，似乎没有看见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吧嗒！”
　　一个女孩站在不远处，看见有陌生人吓掉了手里捧着的鸡蛋，鸡蛋碎了一地，女孩顿时间哭了起来，立刻折了回去，嘴里还哭囔着:“阿娘！阿娘！有坏人，坏人又来了！”
　　千槿跟上女孩，发现女孩跑进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看见妇人装扮的女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当即扑进院中女人的怀抱，哭哭啼啼。
　　女人不停安慰，眼神瞥向千槿二人，然后在女孩耳边低语，接着就起身出来了。
　　“二位公子实在是抱歉，小女吓到了二位，还请二位见谅。”女人行礼道。
　　千槿道:“无碍，我们无意间闯入才应该请夫人见谅，吓坏了令爱，在下还想请问夫人这里如何出去？”
　　女人见二人没有恶意，请他们进屋一坐，千槿看了眼君见，率先跨进院中。
　　院内设有石桌，女人为千槿二人倒上茶，推到他们面前，笑道:“粗茶淡水，还请二位莫介意。”
　　千槿笑道:“敢问如何称呼夫人？”
　　“林邢氏。”
　　千槿莞尔一笑，喝了口茶，听君见问林邢氏道:“林夫人，我们初来宝地，不知道如何离开，能否请林夫人告知？”
　　林邢氏目光闪烁，看了眼院中，才低声道:“实不相瞒，此地名为桃花源，可进不可出。”
　　千槿挑眉，笑道:“林夫人此言差矣，可进不可出，那村里的年轻男子又去了何地？”
　　林邢氏身子一僵，强颜欢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桃花源里的年轻男子都被抓去了……”
　　君见眉头一拧，问道:“何出此言？”
　　林邢氏道:“几年前，这里莫名出现了一邪物，近几年来越是放肆，在桃花源肆无忌惮，我们又奈何不了，二位来之前那邪物刚刚离开，小女见二位陌生，才将二位认成……”
　　千槿二人沉默了，此处灵气充沛，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幻化是不成问题，而此处桃树成片，难不成和这里的桃树有关？不！就算有关也不可能滋生什么邪物，灵力如此纯净充沛的地方，是不可能滋生邪物的。
　　桃花花期已过却不凋零，这里给人四季如春的感觉，生养的恐怕不是这位林夫人口中的什么邪物，而是守护灵吧！
　　万物生灵和人一样，一片区域由一个守护灵管理，而生灵皆以守护灵为主，以万灵之主为尊。守护灵的出生不是汲取天地灵气而生，就是由普通生灵达到一定修为后晋升而成。前者身份尊贵且少之又少，后者不比前者但是目前守护灵中为数较多的。
　　它们守一方土地，滋养着自己领土上的每一位生灵，维系一方土地的安宁。
　　这个地方非同一般，想来是孕育的守护灵是前者。
　　沉思片刻，千槿笑道:“林夫人，不如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帮桃花源解决这邪物，作为回报，你告诉我们究竟如何离开这里？”
　　林邢氏迟疑片刻，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这桃花源是有出口的。
　　君见与千槿相视一看，点了点头道:“还望林夫人如实相告。”
　　林夫人说道:“桃花源里有一棵桃树，这棵桃树从我还在小时就有了。以前就听长辈说，那棵树有灵，是灵树，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桃花源里就出现了邪物，而这邪物就与那棵灵树有关。邪物喜抓年轻男子，除了老人，桃花源的男人都被那邪物抓走了。”
　　林邢氏没有多讲，千槿挑眉沉思，被他猜中了，这位守护灵是属于前者，自然而生的……
　　但疑点很多，就好比天地养育而成的守护灵心地皆是善良的，最不可能的就是滥杀无辜，这会使它们堕落成邪灵，永生永世不再为守护灵。
　　“多谢告知。”君见微微点头谢道。
　　千槿把玩着随身携带的宫牌，语出惊人：“林夫人的丈夫也被抓去了吗？”
　　这位夫人口中的“邪物”既喜好抓年轻男子，那么从林夫人和她女儿的年龄推算，想必她的丈夫也被抓了。
　　不然，他们来了这么久，为何不见男子的身影？
　　林邢氏尴尬地笑了笑，还没开口，一道苍老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小儿确实被那邪物捉了去。倘若二位公子能够出手相助，桃花源的村民定当万分感激。”
　　林邢氏立即起身道:“公公。”
　　老人脸上扬起一抹笑，牵着自家孙女的手，跛着腿走了进来。
　　老人坐下，林邢氏连忙倒茶，道:“公公慢用。”
　　老人看了眼千槿又看了眼君见，扭头对君见道:“二位，这里的邪物喜好抓年轻男子，你们还需多加小心。”
　　君见道:“多谢提醒。”
　　千槿挑眉，起身笑着走了出去，出门前留下一句:“还望你们遵守承诺，我们帮你们除去邪物，你们告诉我们离开的办法。”
　　老人吹胡子瞪眼道:“自然！”
　　君见告别老人和林邢氏，跟上了千槿，严肃道:“阿槿，莫要无礼。”
　　千槿轻哼一声，一言不发，老人明显不待见他，况且他看老人也不喜，千槿哪里还会自讨没趣留在那里，早点找出“邪物”除掉它，才好离开。
　　根据林邢氏的所说，那棵桃树应该就在离村子朝西五里处，越是靠近，千槿感觉周围的灵力越充沛，如果在此修行，定会比寻常快得多。
　　君见走在前面，千槿慢悠悠走在后面，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寻思着出去以后要怎么甩开君见。
　　突然君见停住，千槿直接一头撞上去，二人身高差不了多少，但千槿还是比君见矮了些，这么一撞，额头直接磕在君见后脑勺上。
　　“疼！”千槿吃痛一喊。
　　君见连忙转身，手轻轻抚上千槿的额头，轻轻揉了揉，紧张道:“没事吧？”
　　千槿一怔，拍掉君见的手，撇开脑袋道:“没事！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君见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道:“有结界。”
　　千槿向前一看，可不就是结界吗？桃树就在前面，却有结界保护。
　　更加奇怪的是，明明其他桃树的桃花却依旧开得灿烂，而身为这桃花源灵力源泉的桃树却有一丝枯萎的迹象。
　　感受着这里的灵气，千槿低喃道:“是守护灵的气息。”
　　没人注意，君见眼底闪过的惊愕，他定定看着千槿，仿佛要将他看穿。
　　一阵凉风袭来，千槿侧身躲开，君见同样反应及时，但看清来的人后，愣了愣，没有躲闪开来。
　　身旁空无一人，那阵凉风有过去了，千槿皱眉喃喃道:“奇怪，依君见的能力，怎么会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