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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长风起悲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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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慢地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任凭那冬日难得的暖阳打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好似也沉醉在这样的静默中,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远处,一树梅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我走上前,轻抬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朵梅花。人说,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那么,此刻这样的静谧与安宁是不是意味着又一场汹涌风波的来临。还有那么多的谜团未解,可是自己终是一步踏了进来,却似踩上虚渺的云雾,不知何时会往下跌个粉身碎骨。萧廷,我总觉得你还在我的身边,我总以为紧握你温润的手掌便可安全到达彼岸,亦不知,情路不漫,爱却憔。
这样的人生,恐怕自己要变得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如果躲不开命运,至少,有力量可以面对吧。
我轻轻微笑,静如白莲。
恰巧经过的风倾尘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抹微笑。
仿佛一刹那,他的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
他只是想,是不是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无法逃脱?是不是那就叫做劫数?如果是她,他心甘情愿。
他只觉得那一刹那,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绽放了。
只那人秋波一转,只那人笑语盈盈,便系了人魂魄去,这一生一世,再舍不得,放不下,纵然来世,若不得见她,也不愿轮回吧。
我似乎有所感应,轻轻的扭头,却猝不及防遭遇了风倾尘的眸光。那眼底仿佛被清衫映透,清澈一片,这漫天漫地的积雪和落梅纷纷都似落入了他的眼中,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神情,叫人无法对视的温润和那一点儿深藏的无奈或者说,忧伤。
风倾尘此刻才看清楚梅边之人面上的神情,那是一个非常寂寞的思念神情,就是因为寂寞到了极点,所以,那个表情上也带着透明的哀伤。
她……在思念谁?为谁而哀伤?
不自觉地就走上了前,那一朵芙蓉面,水样横波,他忽然很渴望握一握她的手,细细览尽她眼角眉梢百般灵动。若得她相伴,长夜更漏,魂梦醒转,再不会香尽衾寒了罢,这偌大的山庄里,也不再这般冰冷?
日光斜照,印在她如水缎衣,只见那衣上蝴蝶,隐隐暗动,似要振翅飞去。
“若萱……”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被他眼中的情意震动,堪堪一避,他的手便落在了虚空处。“风大哥,”我唤他。
他刹时惊醒,有点歉然有点尴尬地看着我,面上微红。
我视若不见,只是微微仰望天空,那一抹日光,点点落进眼底,带着些许的刺痛,原来,连日的阴霾,连阳光都变得陌生了呢。
“风大哥,你可听说过这首歌?”我轻轻启口,“人世伤,姻缘错,你执着英雄梦,我望断故园路,今日持杯赠君饮,他朝再见如陌路。长恨这功名利禄,白无数红颜鬓发,添多少寂寞香冢,今生误!”
“若萱,你怎么会知道这首歌?”风倾尘讶异地看着我,他微微皱眉,道:“我记得这首曲子是梅香最爱唱的。”
“梅香?”我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梅香是徐先生的女儿,从小就在山庄长大,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弄影和她感情很好,我记得那时梅香还许配给了大哥,只是……”
“只是什么?”我紧张地问。
“梅香突然自杀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言,就这样死了,弄影是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人,或许是因为刺激太大,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关于梅香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我心念一动,却仍旧不动声色,“那你大哥后来怎么样了?”
“大哥……”风倾尘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遥远的虚无中,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哥很伤心,他根本想不通,梅香为何要自杀,那一日之后大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般,我见他也是没有了生存的念头,否则以大哥的武功,怎么会这么容易的就死在了那些寻仇的人手中。”
“什么?”我闻言便是一惊。“你说你大哥死了?”
“是的,六年前死在了黑水派的手上。”
这样说来,那石屋中的人不是风倾尘的大哥喽,那会是谁?我还想继续问下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我和风倾尘对视片刻,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又有人遇害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屋外已经聚集了一帮人。我跟风倾尘挤到了门前,最先看到的就是鲜血,房屋中是大片血迹,从屋角一直徐徐流淌到门口。
上官可岚就站在血泊中,浑身一片血红,腰间横穿一柄长剑,已然透体而过。她的身体已开始僵硬,右手却死死撑住一座黑色的衣架,仿佛这就是她的长矛,似乎随时还会挥动武器,和敌人搏斗。她的肩头也被这座衣架的一角刺穿,身体半挂在上面,这样才保持了她的尸体站立不倒。
她上半张脸已被人用利刃划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片模糊,下半张脸却完好无损。沾血的嘴唇泛着妖异的色泽,那半张残缺的面孔狰狞的扭曲着,看去真如地狱变相,恐怖之极!
她身上受伤甚多,血流从四处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双足,还在向四处延伸,直到将整个地板浸成一片血海。而她脚下的鲜血赫然汇成一个巨大的倒十字符号。
已经是第四个了,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真的是神在杀人啊!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人群哗然,有人安慰他道:“李帮主,你先冷静下来,未必就是什么神干的,我们可以慢慢商讨……”
而那李帮主已身形一纵,跃出人群。他的眼睛睁的仿佛就要凸出一般,牢牢定在众人的脸上,却丝毫神光都没有,黯淡得仿佛黑白夹杂的铁珠,只听他爆发出更尖利的一阵大笑:“慢慢商量?慢到什么程度?慢到你死了,我也死了么?”
有人说道:“我们活的好好的,又没有跟什么人结怨生仇,怎么会死呢?”
李帮主的眼睛却是越张越大,拉的整张脸都吊了起来,脸颊肌肉抽动,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长声道:“我们都是神的罪人,犯下万劫不复的罪过!”
他忽然发疯般的向前跑去,跑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来,脸部肌肉因他的一系列动作而扭曲,有些胆小的女弟子忍不住尖叫起来,而李帮主又是一阵大笑。
“文易,点他的穴道,”威严而有力的声音一响,躁动的人群顿时安静了稍许,徐文易一个纵身已经欺到李帮主身前,迅速地点了他的昏睡穴。
风意舒一袭蓝衫,站在众人之中,右手微压,场中一片肃静,他面上笑容十分优雅,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风某不才,山庄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各位放心,风某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啊,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忽然人群之中有人大嚷道:“我们敬你风庄主的为人,敬你风家数百年来的声誉,所以下决定与你共同对抗那血月神教,也发誓与你长风山庄共同进退,只是现在庄里不断的有人死去,庄主却几天都交不出一个凶手来。况且,”他阴阴一笑,“我无意中得知,顾老前辈早已死去多年,庄主说什么会研制出死魂香的解药来,恐怕也是假的吧,难道庄主一直骗着所有武林同道,是想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在这里等死吗?”
这番话一出,人群一片哄然,“庄主,此人之话不是真的吧?那解药可研制出了吗?”
又有人说:“庄主,不如叫那顾老前辈出来,我们也可安心。”
“庄主,我们究竟何时才可离开这长风山庄,莫非真要在这里等死吗?”
……
一时间众人各说各的,场面混乱不堪。
风意舒微微皱眉,片刻后神情已恢复如常,只是朗声道:“各位,顾老前辈确实已于多年前去世。”
此言一出,人群更是一阵哗然。
“不过,顾老前辈留下的典籍皆在庄内,我已经派了庄里懂医术的弟子进行研究,待到明日诸位便可拿到解药出得山庄,风某实在是迫不得已才隐瞒诸位,望请谅解。”说完他向庄前众人拱手一圈,又走到众掌门身前,长揖施礼。
刀锋上舔血的江湖人,眼底都有着视苍生如无物的残酷,此刻便有一些一直不服风意舒领导的人不买他的账,“风庄主的话叫我们大家如何相信?!我们怎么知道风庄主说明天就能拿到解药是不是真的?风庄主想陪那阿卑罗王一起死,我们可不想。”
“你这样说是不相信我爹的为人了?!”红衣女子跳将出来,举一柄长剑,英姿飒爽,正是有着火爆性格的风起舞。随着他的话,长风山庄的弟子也纷纷聚到了她的身后。
方才起哄的那帮人看见此景,也纷纷掏出自家的兵器,聚到了一块和风起舞等人对峙着。
在场的其他人则是面色各异,有些人甚至面带微笑,抱着看戏的心情在旁观之。
“起舞,不要这样,”风倾尘走到起舞身边,伸手挡住她的剑,“爹都没有说什么,何必动刀?”
“二哥,他们这帮人纯粹就是来跟长风山庄过不去的,与血月神教拼命的时候怎么没看他们站出来,此刻山庄有难却在这里落井下石!”她一把甩开风倾尘的手,也不看他只是冷冷地说道:“二哥,你若不帮我也就算了,但是别拦着我!”
风倾尘深知这个妹妹的脾性,此刻也只是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又有人出声羞辱道:“我呸,什么长风山庄,我看统统都是骗子,假正经!”
风起舞听得心头火起,一挥手上的剑,大声道:“有本事,我们手底下见真招!”说完,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打了起来。
一时间,两批人马扭打在一起,平时素有几个不合的门派竟也趁此机会打了起来,混战之中,又有人误伤了其他门派的人,言语上又不放低,卷进来动手的人便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喧哗阵阵,兵刃之声四起,数十人混战在一起,刀光剑影,衣袂横飞。
我在旁眼见着局面越来越混乱,转头看向风意舒,只见他正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商量着什么,说完,那天山派掌门南宫申与风意舒同时轻呔一声,齐齐伸出右掌抵上少林寺慧律背后大穴。慧律运起“金刚狮子吼”,借风和南宫两人从后背送入的内力,喝道:“统统住手!”
他这声狮子吼,震得身边之人齐齐轻晃,激战之人俱各一惊,手足均有些发软,遂都停下争斗。
风意舒冷着脸步至山庄门人之中,厉声道:“谁让你们动的手?!”
他这边刚说完,那边已有数名受伤之人大声嚷嚷:“是他们先动手的,十六大门派欺负人!”
“就是,打伤了我们的人就想这样算了吗!”
其他门派的弟子听得这些人的言语越来越污秽,忍不住骂了回去,局面再度大乱。
风意舒猛然怒喝,右足劲点,身形如飞鸟般疾掠,闪身间夺过徐文易手中长剑,再一腾纵,寒光暴闪,剑气如紫虹贯日,卓然迸发,直射向庄前的一棵大树。“喀喇”之声响起,树上数根比手臂还要粗的树枝相继断落,积雪飘飘飒飒,扬满半空。
一时间,长风山庄鸦雀无声,人人均惊悚于风意舒这老辣凌厉的剑气,不约而同在心中想道:若真论到武功剑术,这武林之中,除阿卑罗王外,恐怕怕无人能胜过风意舒了。
风意舒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寒声道:“既然诸位皆在我长风山庄内,还望各位给我风某几分面子,若再有寻衅滋事者,休怪风某不客气!” 说完,又转身向众人抱拳道:“我知诸位被困山庄难免心烦意乱,但是我风某向来说到做到,既然说了明日会给诸位解药,就一定会给!不过此刻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耐心等待。有人在山庄内装神弄鬼,为的也就是分化众人,再图各个击破,我们千万不能自乱阵脚。接下来山庄的事我会交给徐先生处理,而我会和山庄的弟子闭关研究解药的配方,就请诸位委屈下在大厅里等到天明,以防再有人遇害。”说着走到风起舞身边,厉声道:“起舞,你若再生事,就家法处置!”
风起舞身子一抖,低下头道:“起舞不敢。”
风意舒环视了众人一番,面上浮起一笑,这才洒然转身,率先离去,各掌门瞪了一眼自己门下的弟子,也齐齐转身离去。
众人此刻方都冷静了下来,在这样内外皆困的折磨下,有人忍受不住发了疯,有人忍受不住借由武力来发泄内心的胆怯,恐慌,懦弱,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遇害者,或者吓疯呢?这样的时候,或许只有团结一心才会带来逃生的可能。
众人齐齐聚到大厅里,徐文易派了弟子,逐个细查每个人的行踪。大家或默然地站在走廊中,或若有所想,或偶尔交谈一两句,这么一来二去,一整天居然就过去了,恼人的夜色又不可遏止的降临在长风山庄。
雾气越来越浓,潮湿的雾气股股合拢,似乎无数的水滴就在空气中跳跃。夜风凌厉的呼啸着,将水雾不断撕裂、糅合着。
死亡的种子就在这种腐气沉沉的夜色里缓缓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