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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长风起悲歌(四) ...

  •   因为记挂着黄湘,傍晚的时候便一人去了黄湘住的梅苑。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那个丑陋的怪人正拿着把剪子修剪道路两旁的一些矮松,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良久,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直到他脚步蹒跚地离去,我方才惊醒过来,自嘲地摇摇头举步离去。
      待到了黄湘的住处时才发现管家徐文易也在,正为黄湘号脉,原来他也懂医术。只听他二人正在屋中交谈。
      “徐先生,请问你有没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没能救得了的人?”黄湘正在问他。
      徐文易的手却突然一抖。“哗啦!”药碗掉在地上,跌成碎片。
      “徐先生,你怎么了?”黄湘忙问。
      徐文易愣愣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好一阵,才摇了摇头,叹息道:“没什么。”
      黄湘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歉然道:“徐先生,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徐文易摇头道。默然片刻,他的目中露出茫然之色,“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终于没能救得了的人……”
      “那是谁啊?”黄湘好奇地问。话一出口,心中旋即后悔,不该继续提徐文易伤心之事。
      徐文易望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如果可以,我宁可选择这辈子都没学过医术。所谓医者不自医,此乃万古不移之理。就如同一个绝顶高手,他的武功再高强,也绝对没有办法击败自己一样……”徐文易喟然叹息。
      黄湘如遭雷劈,只是怔怔地坐在那儿,面上一瞬间出现痛苦的神色,下一秒却只剩茫然。
      而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呆立在当场。那是一种下意识的震撼,等我清醒过来时,却已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了。我脑海中反复地琢磨这句话,“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句话有这样大的反应?这句话究竟触及了什么?”可惜再也无法抓住那一现即逝的灵感。
      难得的好阳光洒在满院的几株梅花上,烂漫得如霞如火。
      “谁在外边?”徐文易问道。
      我清醒过来,忙道:“是我,徐先生。”
      “是唐姑娘啊,来看黄湘对吗?还不进来?”徐文易在里面热情地打招呼。
      我挑开帘子,迈入房内。笑问道,“黄湘,觉得好些了么?”
      “嗯。”黄湘点点头,安静地笑着。
      我看见黄湘气色好了很多,心下微微松了口气,便坐了下来,准备陪着黄湘唠会儿嗑。
      “那我先出去了”,徐文易看了看我,便笑着出了门。
      我看着徐文易提着药箱的背影,感叹道:“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徐先生还蛮随和的,原来还是个大夫。”
      “是啊,”黄湘点点头,“徐先生是个好大夫,这段时日多亏他开的药方,还风雪无阻的每天来此替我号脉,浩儿才能平安无事的长大啊。”说着,她的脸上扬起了个甜美的笑容,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芒。
      我心里也为黄湘感到开心,她总算是熬过了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了。便接口道:“是啊,湘儿,你跟你肚子里的浩儿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看到这样的你们,我想汉阳在天上也会开心的。我以前就听到过一个故事,说是人死之后会化作天使,永远守护在他爱的人身边的,所以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湘儿,你都要像现在这样笑着,勇敢地活下去,因为汉阳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
      我微微陶醉地讲着那些我一早想好用来安慰黄湘的言辞,没想到黄湘听了却只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若萱,你今天怎么了,竟是说些奇怪的事,什么死啊天使的啊,大木头只是替风庄主出去办些事情,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瞧你说的。”
      我满脸的笑容顿时凝固,脸上一片煞白,冷入骨髓,浸透心脏,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黄湘,声音微微发颤地问道:“湘,湘儿,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古大哥出去为风庄主办事?”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黄湘看着我,水漾的眸中是纯粹的无辜与不解。
      我像站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闷的喘不过气来,嗓子眼里,胸口里,甚至骨髓里,闷的都紧缩起来。人也头晕脑胀,四肢乏力,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拿起桌上的针线开始绣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小衣服。金色的阳光些微地洒进了些,透过窗棱照在她的身上,她白玉般的脸庞上睫羽扑闪,唇边微带笑意,酒窝隐现,微风拂过,掀起桌上的一片碎布,她恍若未觉,仍是低眉凝眸,静静地缝着衣服。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荡荡的让人难受。刹那间,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纷涌而至,我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脸上全部是泪水。黄湘一定是彻底的绝望了,才会自欺欺人,活在欺骗里比活在现实里容易。沙漠里的绿洲,明知道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还是忍不住拼了命的去追寻,然后渴死在荒芜人烟的路上。
      我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辛酸和凄凉,可是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呢,仿如置身于星月无光的暗夜里,盼望着云破月来花弄影。尽管没有任何的希望,可是仍然将那么一点即将失去的火星子视如珍宝的握在手心里。
      我就这样一直陪在黄湘的身边,吃过晚饭,直到夜深方才离去。
      出得门来,黑暗已无声无息地笼罩大地,浓浓的雾气如同噬人的噩梦,乘着夜色向长风山庄卷袭而来。大地归于沉寂,只留一些细微的声音,似乎昭示着什么。
      我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惨剧,曾三和木易莲到底看见了什么,西园里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这样的心念一起,我便一刻也无法再安下心来,当即决定绕道向西园而行,一探究竟。
      雪不知何时开始飘飘渺渺的落下,茫茫大地,只有一种颜色,就连长风山庄的青色琉璃瓦,也覆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大雪扑簌簌地下着,沉沉的黑暗中,我顶着北风吃力地走在小路上。缕缕的寒风如一把把锐利的刮人细刃,刺入衣襟的缝隙,让我不由地微微缩了下身子,畏惧寒冷本就是一种本能,而我不知为何加倍地觉得恐惧。
      “人世伤,姻缘错,你执着英雄梦,我望断故园路,今日持杯赠君饮,他朝再见如陌路。长恨这功名利禄,白无数红颜鬓发,添多少寂寞香冢,今生误!” 突然一阵女子的歌声轻轻响起,歌声凄迷幽怨,又带着几分鬼气。
      这歌声忽东忽西,缥缈不可捉摸,似乎唱的人只是一个鬼魂,在四周任意地飘荡。声音虽然清脆悦耳,却隐隐地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我立时僵在了原地,茫然回顾四周,只见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唯有远处一点光芒缓缓地靠近,我悄悄地移到树后。只见一白衣鬼魅女子正一边轻声歌唱,一边提着灯笼缓缓而来。
      那女子一边歌唱一边目不斜视地经过我的身旁,灯笼摇曳的火光照亮她侧面的一刹那,我不自禁地倒抽了口气,竟然是风弄影!只见她的神情似是陶醉,似是迷惘,一双眼只是痴痴地望着前方,飘渺幽怨地歌声轻轻地从她的口中逸出。
      这歌声,如同地狱中传来的催命号鼓,也如同修罗殿中的索命黄符,我腿一软,跌坐于地。
      良久,我才缓缓回过神,惊惶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风弄影的方向追去。
      我在后面缓缓跟着,不知不觉已偏离了道路,身边的树木也渐渐多了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已经荒芜了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干涸了的池塘被积雪覆盖着,一片冷寂寥落。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凄凉气氛,一草一木都显得憔悴而黯淡,似乎每一个的角落都埋藏着深沉的悲哀。
      一座粗陋的石屋坐落在院子后方,被十几颗高大的松柏无声地掩映着。我悄悄地躲到假山后面,看到风弄影恍如幽魂般地“飘”进了那石屋,借着灯笼的那点幽光,我隐隐约约地看到石屋中的床上似乎躺了个人,而风弄影就坐在床边低头俯视那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弄影似幽似怨,鬼气丛生的歌声,飘飘渺渺,凄冷清迷的应和着怪异的北风。
      天空中,有雪花静静的飘落。我瞪大了眼睛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如冰,不得动弹,天地空茫将一切的鬼魅掩盖,双耳竟好似失聪了般,逐渐听不见一切的声音,唯有一双眼只看到那屋里的那抹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风弄影才从石屋里出来,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缓缓往原路返回。
      四下里一片寂静,待我确定风弄影已经走远,才从假山后出来,猫腰进了石屋。空荡荡的石屋里只有一张床,我细看才发现床上正躺了一个人,瞪大眼睛看着我,五官竟与风倾尘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个人?我死命地捂住嘴,才压抑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是了,听山庄的人都只叫风倾尘二少主,也听过风倾尘提过他有一个哥哥,难道就是眼前之人?
      “你是谁?”我颤着声音开口,“可是风倾尘的大哥?”
      那个人却只是瞪着一双眼,死死地看着我,表情混合着痛苦和惊惶,仿佛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你,你怎么了?”我小声地问,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这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躺在床上之人四肢柔软的如同棉花,竟是已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我再掰开他的嘴,竟是被人割了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此人会变成这样?这间石屋,这个西园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床上之人此刻却显得极为不安,他的嘴里不断发出”嗯嗯“的声音,似乎想传达着什么讯息,五官怪异地扭曲着,面目恐惧,双眼上翻。
      “你在怕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明知是徒劳,我还是哑着嗓子问他。
      床上之人嘴巴张合得更是厉害,身子抖得不行,我正想再说什么,蓦然瞥见门口闪过一个身影。
      “谁?”我大惊,冲出门外。风很急,厉啸着卷起大片的雪雾,透过这片灰白的大雾,却不见任何人。
      忽然,一把大力把我拽进一旁的假山后,我回头看去,却是那怪花匠一张丑陋无比的脸印入眼帘。
      我刚想厉声喝问,一袭宽大的衣袍已飞快地袂拖曳过雪地,一道人影已经掠入石屋,我偷偷看去,只能隐约瞧见那人的侧影,却还是免不了倒吸一口气,来人竟是管家徐文易。只见他似乎飞快地视察了一遍屋子,然后形色匆匆地出了石屋锁上门,飞奔而去。
      北风夹杂着雪花迎面扑来,冰冷地撕咬着我的肌肤,我觉得自己仿佛在经历着有史以来最长的噩梦。我转过身,冷冷看着那怪人,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那怪人却不理我,只是径自转身离去。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心下一急,扯住他的衣服。
      那怪人却只咧着嘴回过头,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手舞足蹈的比划了些什么,复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直到看到他点燃一个火折子,方才醒悟过来跟了上去。
      我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手中的那一点幽光,仿佛无垠黑暗中的一点明灯,心里不禁涌起微微怪异的感觉。
      这个人,为什么那么恰好的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要救我?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又在这个诡异的谜团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此时的路面上,正是落了漫天漫地的雪,半片上玄月清冷的光辉流了下来,一错眼,就觉得四周都被泼湿了。而在这片寂寂天地间,只剩得我和他两个人无声无息地走着。我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衣裙却似并不触地,没有脚步声,没有衣料摩擦的悉索声,没有铛环撞击的声音。那点幽火和树枝都在摇摆,铁马正在檐角下来回晃动,但是听不见风声。这一片诡秘的寂静中,我却仿佛听到了心中坚冰破碎的声音。
      回到屋里,我已经倦极,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一头倒在床上便迷迷糊糊地睡了去。睡梦中,恍惚看到了金大钟,空明,曾三和木易莲的身影,他们都站在炽白的阳光下,焦急地向我大声地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听不到?难道自己聋了吗?突然有一双手缓缓缠绕上自己的脖子,我缓缓回头,风弄影披散着头发正朝着自己苍白而诡异地笑着,我惊慌地后退,突然间一步踏空,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中。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在我的身边旋转,跟着我一起坠落,坠落……
      我浑身冒着冷汗,辗转着,呻吟着,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来到我的身边,替自己将被子盖好,静静坐在一旁。
      我终于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一缕晨曦终于破开了长风山庄的夜色,黑暗从每一处房屋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退去,悄悄地蛰伏起来,期待着下一次的降临。
      我睁开眼,迟迟没有起身,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这样洁净的阳光,这样洁白的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眉头微微一蹙,心头瞬间掠过什么,可是一闪既逝,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只觉得在那一刹那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待梳洗完,用过早餐后我才动身去了风弄影的住处,昨夜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只是一场迷离诡异,惊心动魄的噩梦,睁开眼便会通通融化在日光中。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都抛到了脑后。佛曰四大皆空,身心如幻,事到临头,发现一切都那么遥远,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站起身子将脊背挺直,用这具身子支持越飘越淡,几乎快要散掉的灵魂,不停地走下去。
      到的时候,弄影正在院子里晒着草药,看到我,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扬起了纯真无防备的笑容,我心里一震,怎样都无法把眼前这个纯真明媚的女子和昨夜鬼气森森的人联想到一起。
      “若萱姐姐,怎么来了?”她热情地小跑上前,拉住我的手。
      “左右无事,便过来看看妹妹。”我笑答。眼前的少女一袭白衣,清秀之极,似明珠美玉般的人品,让人生出不敢正视之意,尤其是一双星眸,流转着光彩。随着日光层层盛亮,我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妹妹昨夜睡得可好?”我还是问出了口。
      “好啊。”弄影扬起小脸,一脸烂漫的看着我,“最近庄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若萱姐姐可是晚上睡得不好,等会我给你准备个香囊,里面放了些有助于睡眠的草药,保证姐姐晚上睡得香甜。”
      我勉强一笑,轻轻开口道:“人世伤,姻缘错,你执着英雄梦,我望断故园路,今日持杯赠君饮,他朝再见如陌路。长恨这功名利禄,白无数红颜鬓发,添多少寂寞香冢,今生误!妹妹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啊,若萱姐姐,这首歌怎么了?”弄影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我。这双眼,明亮清澈,就像一汪湖水,平静,安逸,清净,好似冰雪初融,云开雨霁,我顿觉心头苦涩难当,忙摇摇头,道“没什么。”
      风弄影不疑有他,朝我笑了一下,便弯下身翻弄着草药,我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开口:“弄影妹妹,你去过西园吗?”
      闻言,弄影抬起了头,她的目光略一怔忡,仿佛是被积年的往事绊住了思绪,她喃喃开口:“西园……”
      “弄影!”这时一人青衫落落,踏步而来,打断了风弄影未说出口的话,我扭头看去,来人正是徐文易。
      我心里一阵忐忑,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只得微微低下头,招呼了一声。
      徐文易仿佛这才看到我,面上的惊讶一晃而过,“原来唐姑娘也在。”
      我心知今天是问不到什么了,只得笑着道:“看来徐先生来有事找弄影妹妹,我就不打扰先告辞了。”
      “若萱姐姐,香囊准备好,我便给你送过去。”风弄影还记挂着要送我的香囊。
      我微笑点头,刚转身要走,一刹那间另一双清亮的美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停住脚步,旋身看向徐文易:“徐先生,我昨天看到黄湘,她似乎不记得无回谷发生的事了。”
      “唐姑娘,你也勿需太过担心,我已经给黄姑娘的药中加了些安神的方子,她只是一时间受了太大的刺激,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慢慢地就会好起来的。”
      闻言,我心下安了不少,点头言谢这才离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长风起悲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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