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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晚安之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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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强光向她们射来。
在黑暗里待久的人,是受不了这样强光照射的,她们两个人条件反射似的眯起眼睛,薛子陵正打算抬起手挡眼睛,郑郁已已经抢先抽手为自己挡住。在那一刹那,薛子陵感觉到他的身体靠得与自己如此的近,这样的两个人的亲近,毫无来由,却让人心生眷念,又熟悉不已。她侧过了脸,躲开光线,眼睛已经稍微可以适应之后,眼光正对上的,是郑郁已的侧脸,纤细的线条。对面已经有人在说话,“谈恋爱谈到这个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呢。”郑郁已与薛子陵看不太清,却已经能猜到是谁了。脚步再度声响起来,手电筒的光圈渐渐远去,是小区的巡逻员。
重新被黑暗笼罩着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大声笑起来,笑着笑着,薛子陵说,“我们回家。”黑暗中,郑郁已摸索着,找到了薛子陵的手,牵起,“我们回家。”他的手,已经开始变得暖和起来,薛子陵张开手指,轻轻地勾住他的手指,两人的手彼此交错的握住,手指的交流,两个人对视而笑,一起转身上楼。
“子陵,可以这样温柔?”一边上楼梯,他一边问。
“嗯。”温柔的点头。
“我会打电话给你。”
“嗯。”温柔的笑。
“第一时间里接。”
“嗯。”温柔的回答。
“傻瓜。”
“嗯?”温柔的疑惑。
“这样你也答应?”他笑起来,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上苍白,被染上淡淡的黄,肌肤带着那种蜡像人一般的,灰扑扑的不透明的色彩,神情却是奇异而欢喜的。
“郁已,你有我手机号码?”她疑惑的问。走廊里,郑郁已微笑,眼睛明亮如星,“笨蛋,你是我的生活老师,宿舍的通讯单上印着你的手机号码。”
薛子陵笑起来,她抽出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做出个鬼脸,自己破天荒的幼稚,“我没有你的号码。”
“等会我会打电话给你,记得要接。”他皱起眉头吩咐着。
薛子陵点点头,“知道了。”
“接了的话,会有礼物。”郑郁已补充道。
“晚安,郁已。”她微笑着站在三楼和他挥手。
“晚安,子陵。”郑郁已轻声的回应着。
他拧开了门,摸索着打开了灯,然后站在门口,看着。薛子陵一直在门外,静静地,两个人对视着,过了一会,薛子陵才笑起来,拧身就走。手机响了起来,她却不接,一直快步跑到了五楼,掏钥匙开门,开门的时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的手腕。
薛子陵想起来,刚刚自己将手从他掌中抽出的时刻,指头不小心接触到他手腕内侧,粗糙的痕迹,仿佛是几道深深的伤痕。他曾经自杀过。薛子陵突然觉得身周一阵阵的寒意,就像是北风刚刚刮过枝头,自己的心,不知道是因为跑快了还是别的,扑通扑通的跳着,乱无止境。她呼地喘了一口气,手按住心口,用力的。
包内,手机还在不屈不挠的响着,她失措的把手撤下心口,在包里扑腾着把手机取出来,胡乱的按下接听键,“我的礼物呢,郁已?”声音微微带着颤抖。隔着两层楼,隔着不同的空间,手机里传来轻轻地一句,“真想吻你一下,索要一个属于我的晚安吻。会给我的,是不是,子陵?”那是温柔的、蛊惑的声音,那是虚幻的、无法捉住的声音,却又真实无比。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思想了,仿佛这样的话,原是蛇一般的绳索,会紧紧的箍住你的咽喉,叫你难于呼吸,深深沉沦。
第二天早晨8点半,薛子陵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熊猫娃娃,那一夜自己忘在他家里的熊猫娃娃,是他的礼物。薛子陵狠狠的咬住了嘴唇,弯下身子,一把抱住娃娃,非常的用力,自己的脸贴在绒绒的布料上,细腻的接触,就像是昨夜里他的声音一样,融化在夜色里。他应该是失眠很久了,一直都睡不着,一定是这样。然则,他说的那些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薛子陵冲动的跑下楼,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这样失态过,而此刻,自己只是很想看到一个人,她在三楼的过道上,撞见了他的笑容,礼貌而冷淡:“早上好,薛老师。”
薛子陵听到这个称呼,登时一愣,她刷地立住了脚步,平了平呼吸,扬起笑脸,柔声道:“早上好。”她用力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希望能表现出温和而不过分亲昵的神色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
他点点头,依旧的礼貌而客气,“薛老师早上有课?”
薛子陵没有直接回答,她轻声的反问:“你呢?”
郑郁已简单的回答,“去上课。”随即笑笑,转身下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着。薛子陵盯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他昨夜是强调过的,温柔,只需要在夜里的。自己仿佛有些自作多情了些。娃娃抱在怀里,冰凉的,没有温度的玩偶。小区的广播不知为何,适时的响起,古老到和白娘子的修行时间一样悠长的歌曲,《千年等一回》,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为了这一句……不悔……
那一天,食堂里的包子,肉馅仿佛有些问题,极其难以入口,薛子陵把皮给啃掉,那个怪异的肉馅,就孤零零的留在了盘子里。她忘记把娃娃放回家,傻乎乎的就抱着那么一个狼坑东西去了办公室,几个同事相询问是不是魏建成远渡重洋寄来的礼物,自己无言以对,只得借口说买了来放在办公室里,中午睡觉时刻拿来当抱枕的东西罢了。这样才搪塞了过去。她早上三四节有课,却在课堂上出了几回神,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薛子陵头一次觉着《围城》的实战经验之绝佳,靠着在黑板上不断的板书,杀去了不少时间。
下午的时候,薛子陵在办公室里发了半天的呆,她突然记起自己应该打电话给母亲。当然,薛子陵打电话给母亲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她站在办公室外的过道上,过道上有小小的方格窗,望出去,天空被割裂成一块一块的,云彩在空中漂浮着,玻璃隔着,感觉不到风,云,却在流动着。
薛子陵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已经吃过了晚饭,两个人随便聊了一下家常,母亲突然想起,在电话里问,“记得隔壁张叔叔家的儿子麽?那个小时候一直吵着要娶你的家伙。”薛子陵想起那个楞头楞脑的家伙,自己小时候经常是跟着他身后去捣蛋的,张家哥哥。她忍不住大笑,笑了一会,才继续说,“他现在怎么样啊?”母亲在电话的另一头乐呵呵的回答,“他要结婚了,就定在今年十二月,他说希望你能抽空回来参加他的婚礼。”薛子陵说,“可以啊。我也很想张哥哥。”
说完这一句,薛子陵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没有细想,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妈,你当初为什么会选了爸啊?”母亲过了很久才轻声的回答,“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且看上去像是那种会活的比我长的人,我怕寂寞。”答案是早已知道的,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的反复的问着,只是,薛子陵的心口再一次的一酸,她柔声说:“妈,我十二月份抽空回家,我想你了。”
打完了电话,薛子陵将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随后,她用自己的右手,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握了一下,她无意识的叹气,右手轻轻的离开左手,往左手腕上抚去,平滑的肌肤,没有任何一道细微的伤口,而他的左手手腕上,却有着几道深深的伤痕。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薛子陵冲动的扒拉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拨起他的手机号码,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可惜他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最后,薛子陵只能是发了这样一条短信,“郁已,我陪你吃牛扒饭好吗?想和你一起吃牛扒饭。我记得你喜欢多加葱,不要辣椒。是不是?”
想和某个人一起吃饭,带着怀念某些已经失去的人的悼念的心情,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奇怪?薛子陵没有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