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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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觉得冯素贞这几天有点奇怪，几乎跑遍了整个京城也就罢了，可什么地方不好兜，却尽兜些铁匠铺。
坐姿颇为豪放地躺在太师椅中的公主殿下，此刻一边悠闲啃着手里的甘蔗，一边琢磨着难不成这女人要改行当铁匠了？
嗯，铁匠铺的老板和老板娘每天都要打铁的，恍惚已能见到那烧红了的铁块在着了魔的铁锤下铿锵作响，跳跃出满腔的铁锈味。可以不要铁匠铺吗？譬如...甘蔗铺的老板老板娘不是蛮好？
啊，呸呸呸，天香连吐几口甘蔗渣——什么“老板老板娘”，疯了疯了。
“姓冯的，你这是做什么？要打铁吗？”
刚从外边回来的冯素贞放下洁面的手巾，一歪头：什么打铁？
随后，她从书桌下拿出一样东西，抖开外面包着的布后，可以瞧见里面是一把刀，一柄没有刀鞘的刀。
这把刀形式十分古怪，刀身细长，刀锋薄得透明，刀柄和刀身相比，短得不成比例，和普通的刀相比，甚至根本不能说是刀柄，只是用两块小小的铁片镶嵌在上。
天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冯素贞：“这是...？”
“公主看这刀有什么特别？”
天香握紧刀柄，稍微用力，刀刃竟然弯转了，“好软，好薄！”
“嗯，此刀人称：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天香更疑惑了：“你从何得来此刀？”
“这是上次在妙州袭击我的那些黑衣人使的刀。”见天香仍是不明，她继续道：“那日我便注意到了，那些人使刀的角度极为刁钻，让人防不胜防。而且我爹爹的伤口，你注意到没？很深，创口却特别薄特别细，所以我便顺手带了一把回来。”
天香恍然大悟，直瞧着那精芒耀目的刀刃。
冯素贞继续解释：“我查过了。这种刀叫哒哈。是用铁筋千锤百炼打造而成，特点就是软、薄且轻，可以配刀鞘也可直接围在腰间，用时抽出即可。”
天香稍一运作，刀身就胡乱摇晃起来；她赶紧收了力：“哒哈？！可这刀不好使啊，又软又长的，若没有相当的腕力和巧力，别说伤敌了，反而很容易伤到自己。”
“嗯，这刀讲的就是以柔克刚。而且，你瞧，它没有刀衣，要的就是出刀如电，在几个照面中便要伤人于刀下。可见此刀不利久战，走的是那速战速决的阴狠路数。”
“姓冯的，你可真厉害，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世上简直没有你不知道的啊！所以你这几天跑铁匠铺就是为了查这把刀的来历？”
冯素贞点点头，又不无得意地拍拍书桌上摊着的几册书：“还是临时抱了下佛脚的...”天香上前一瞄，这不是前几日她躲房里读的那些兵器书籍嘛。
天香不禁眯起了双眼：这个人啊，就是这样的，你看看她不声不响，好像每日里也没干什么似的，可不知不觉...
就好比自己，总觉得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呢。
“我还以为你这几日在浮生偷得半日闲呢，结果还是个劳碌的...”
冯素贞苦笑：“不找到那些人，不查出原因。我们父女俩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公主府里吧。”
“那你还查到了什么？这刀明显不是中原的。”
冯素贞颔首：“此刀出自东吁，属东吁国的名刀。”
“东吁？那...那些黑衣人应该是东吁人？这可更奇怪了，东吁人怎么会知道你甚至来追杀你？而且，他们怎么就到了中原了呢？”
冯素贞两手一摊，她也很想知道呢。
“难道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已经传到外族了？他们要抓你回去...”
冯素贞赶紧上前阻止这位公主殿下早已发散到不知哪里的跳脱想法了，这样信马由缰下去还得了...
冯素贞扶着天香的肩，认真地道：“可至少我现在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了了。按着这线索下去，一定能找到答案。”
天香受到了感染：“嗯，一定要逮到他们！”
“乖了，这才是夫唱妇随嘛！”
“嗯！”、“嗯？”好你个冯素贞！天香追着她就是一顿甘蔗。
一阵打闹，二人很快就笑得趴在床上起不来。冯素贞忽地说道：“明日七夕，好似有烟火大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你不是不爱看吗？”天香又想起了以前自己硬拖着她带自己去看烟火的情景。
“可我现在想看了。想和你一起看。”
天香闻言，抬起头，不由笑得灿若桃花。
夏日七夕的夜晚，自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毕竟天街奕奕素光移，银汉秋期万古同。
一袭淡雅的雨过天青长袍，雪白的滚边飘曳，长身玉立，娴雅之极，今日的冯素贞恍若画中走出来的神仙一般。
站在她身边的女子，是一身梨白裹身罗裙外罩娇艳鹅黄半袖纱衫，腰间系着金丝穗子，青丝如墨，除却一根金色发簪外，并无多余饰物，却弥显雅致，稳重之余也不失些许俏皮。
任何人看到，都会惊叹此二人是天上人间，当此绝配也。
“走吧，今天人很多，去迟就没好位置了。”冯素贞直接牵起天香的手——最近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已越来越习惯地牵起这双手了。
天色已经暗到了一定的程度，但还有些光亮，夜晚的颜色几重层叠，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满满的人。她们在人群中找到很小的一块地方立足等待烟花的燃放。
当天终于彻底黑下，火柱便腾空而起，缕缕可见的花火在天空中绽放，幻化为巨大火轮和鳞片。
每点燃一发烟花，周围就响起一阵沸腾的欢呼声。夜晚的空气中，风吹来火药的硝烟气味。
一鼓作气的烟花一旦达到至高点，就炸裂开，无数闪耀的点点光亮散做圆形，形成飞窜追逐的各色同心圆。它们自内次第向外延展，外层一轮刚消失，内层一轮又及时散开；高处的首先泯灭，但低处的又立即绽开。
天幕之中，金黄的沙、绿色的树、银色的光、红色的花，拖着细细的长尾皆从天而降。
冯素贞仰望天空，专心观赏烟火，但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天香和她并排着，也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天空美丽的烟火，七彩的光亮不时映亮那认真的侧脸。
肩并肩地看着烟火的二人，冯素贞忽然很俗套地觉得，她们没有互相看着对方，却能够一起看同样的风景，一起望着同一个方向。
天香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转首刚好和冯素贞对视上。她表情疑惑地楞了下，随即就又轻轻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理解的微笑。
因这笑容，冯素贞相信，此刻天香一定和自己在想的是同样的东西。那是只有她俩知晓的、共同的、幸福的、实在的感受。
当黝黑夜空只留下尚未消散的烟团，夜的重心又回到了嘈杂的人群中。天香随着冯素贞为自己挡避人群的背影，由着她拉着自己走向旁边寂静小道。
“想什么呢？”冯素贞先开了口，回去的路上天香格外的安静。
“想你，想我们。”
冯素贞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她；天香却走向了一侧的河边，对岸是明亮的灯火照耀。
“冯素贞，你知道吗？我过去的人生，最大愿望便是想离开皇宫。我总觉得自己会去到某个新的地方，每天都是新的生活，新鲜的人新鲜的事，如此便好。可过去一年，无论我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却始终有着一种一成不变的缺憾。这缺憾如此强烈，让人焦头烂额，烦躁不安又平息不得。苦苦寻求填补的方法，但又总是求而不得。直到...我又重新遇见了你，一切便不同了。”
在大千世界有千千万万种关系，或是偶然、或是必然，有些人注定了必须会与你有关系，有些人就算与你有了关系实际也还是没有关系。天香执拗地认为自己和冯素贞，应该是前者。
“冯素贞，你喜欢我吗？”
“喜欢！而且，我是爱你，千真万确的。”冯素贞大胆地坦言，“可是...此情难容于世。罪人，有我一个便够了。”
天香的眼眸瞬时黯淡了，她不懂。
冯素贞抓起她的手：“我...一直以来都很不安。你我相爱是遵循着彼此的心意，完全的自由。可正因着这彻底的自由，便没有了任何其他的束缚，除了自己的身和心，如此纯粹，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离了这心离了这情，你我便谁也不是谁的谁。我与你，不是男子与女子，是女子与女子，你我的结合不会绵延子嗣，更没有家族的依傍或融合，没有血缘没有门第，甚至现下的律法也好道德也好，所有的这些都与你我之情无关，它们不但不会承认或保护我们，相反还要排斥甚或治罪。所以，即使这样，你也愿意...”
冯素贞语凝，我不能因了自己这一己私情，便请你同我在一起，将你拖入这泥沼。
天香不语，她只是捧起冯素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她知道里面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这是件非常大胆而害羞的事情。但是，就是想要毫不保留的让这个人知道呢，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
手心是如战鼓般咚咚作响的真心，胸间是如泉眼般脉脉涌上的真情，冯素贞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终于，她有了反应。
“我...”不知如何准确地表达，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口拙如稚儿，这十几年的书简直都白读了。
好像她们之间从来也没说过，但她仍是说道：“天香，我想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吧。我愿陪着你，我...我愿当你的驸马。”
“你的头上在冒汗哦。”天香盯着冯素贞的脸，忽然扑哧地笑着说。
“那全都是为了你啊。”冯素贞认真的解释，然后看到天香脸颊更红了。
“你可以靠过来一点吗？”天香拉拉她的袖子。
“嗯？”冯素贞疑惑的靠近。
“不准躲开哦。”天香凑在她的耳边说。
虽不明所以，冯素贞仍是坚定地点点头。
那么...脸颊被一只温暖的手摸上，冯素贞眼前一黑，甚至还没看清天香的模样，她的气息便抱拥而上，嘴唇有了软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般的。
所以，这就是回答了吗？
冯素贞闭上眼睛，感受到内心有一种波动正逐渐扩散到全身。
就这样再一会吧，什么也不用理。
她欺身上前，在天香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衔上柔软的唇角，用舌描摹姣好的唇，在天香难以忍受而微启唇瓣时，舌尖便如灵蛇般地滑入口中，拂过她的唇齿，带着甜蜜追逐着与另一条湿滑相触——柔软嫩滑，是对方口中独一无二的馨香。
湿碎的舌尖舔过口腔内每一寸肌肤，搅动起缕缕银丝。这轻缓深入的吮吻怀着某种兀烈又充沛的力量，略微的青涩渐渐浸濯出温润的香馥。天香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抓紧了冯素贞的衣领。
终于，当天香再也来不及呼吸，浑身被抽空似地就要瘫软在眼前之人的怀里时，冯素贞结束了这个霸道又绵长的吻。
“你...真是讨厌！”气喘吁吁，她躲在冯素贞怀里，听到了和自己同样节奏同样响亮的心跳声。
对岸的灯火已星星点点，没有人会注意到夜色中这相拥的身影。
一直以来的不安终于消失殆尽。
路有多条，人皆自己选择。在选择的瞬间或许都是勇敢又满怀憧憬的，只是生活中，必然有欢乐，也必然会有悲伤，就如同眼前的天空，日升月落，反反复复，没有什么不会来，也没有什么不会过去。
所以将来是如何，谁也不可知。但冯素贞知道自己绝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或许在遥远的日后，会有那么一瞬间，因为今日的选择而无可奈何地体味到人生的厚重，但她并不会有任何害怕或犹疑；无论那时的自己会如何，她都将坦然面对，勇敢接受，只要和天香在一起。是的，只要她们两人在一起，她便无所畏惧。
因为，这已是她们共同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