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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回首大错铸成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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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青问湖烟:“沉吟哥有说最后那条蛇蛊之毒要如何治吗?”
湖烟点头道:“只有延陵金山寺的法海舍利能救。”
钟晤皱眉道:“法海舍利?那可是金山寺的镇寺之宝,皇帝都要不来。我爹说,我出生之前,太上皇病故的那年曾经派人去求取过。金山寺敞开大门,说只要你能找到,就任你拿走。最后无功而返。”
湖烟摇头道:“但是法海舍利已经不在金山寺了。940年庚子年初的时候,延陵突然发了水患,没有伤及百姓,唯独淹没了金山寺。虽然后来潮水褪去了,僧人们也重新加固了防范,但主持还是感叹,法海舍利已失。”
堂青问:“是因为丢了舍利才会被水淹,还是被水淹之后才丢了舍利?”
湖烟肯定道:“是丢舍利在前。”
钟晤挠挠脑袋,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堂青沉思一会,又问道:“钟晤,940年庚子年,就是漠北军前主帅钟离嵩大破契丹和狼族联盟的那一年吧?”
钟晤愣住了,点头答:“是。是雁水之战那一年。”
堂青又问:“如果松鹤楼的说书先生所言不假,那一年西谷珩加入漠北军做军师,与山神结盟,从百里之外调来雁水湖,对吗?”
钟晤愣愣地答:“是啊。现在说书先生还讲这个?”
堂青苦笑道:“是啊,说书先生向来都是皇室喉舌,竟在酒楼说起十恶不赦的食人将军从前的功绩,确实让人意外。”
钟晤脸色骤变,低头不语。
堂青看向湖烟,问:“湖烟姑娘是否记得,庚子年间的西湖有没有莫名涨潮过?”
湖烟答:“称在下湖烟道长。灵隐寺和净慈禅寺都有过记载,也是庚子年初,西湖水底有猛烈地动,水涨船高,但是不一会便停息了,水也没有完全涨起来。”
堂青“嗯”了一声,低头陷入沉思。
整个灵巫洞只有篝火燃烧得噼里啪啦,小鬼已经趴在堂青的腿上睡着了。
良久之后,钟晤打破了沉默:“之后你想怎么办?茫茫浮世,我们连谁偷走的舍利都不知道,又能去何处寻呢?”
堂青将小鬼收进玉坠,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湖烟和钟晤行了一大礼。
钟晤讶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堂青神情泰然,笑道:“多谢二位相救。否则我早已是擂台上的一滩横肉了。接下来的路,在下自己走就好了。”
钟晤犹疑道:“你……打算回去跟你四师兄一起等死吗?”
堂青摇摇头。
湖烟讶然片刻,问:“你知道法海舍利在哪了?”
堂青点头笑答:“湖烟知我。少将军莫要担心,至少我绝不会让四师兄死的,更不会放过害他的人。”
钟晤别过头,闷闷道:“知道了。我表字……慎之。出门在外,不必总叫我少将军。”
堂青点头笑道:“好好,多谢慎之担心我。慎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钟晤抱着臂,叹道:“不知道,身不由己,看上面怎么吩咐吧。反正现在是在金陵待命,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休整。你呢?法海舍利在哪?”
堂青犹豫稍许,不知该不该相信钟晤。
毕竟坑害他们的人很可能是朝堂之人,即使钟晤与方契阔结过仇,他也是背负着维护方氏皇族使命的少将军,是跟方契阔相互克制又相互依存的官员。
就算他和方契阔一时有过冲突,但庙堂之上局势变换莫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达成另一重共识,来坑害堂家?况且——方契阔手中有能害漠北军的把柄,而这把柄,与钟晤有关。
这一切的缘由,堂青犹未可知。
见他不答,钟晤追问道:“那你也猜到是谁偷走了舍利吗?是摧花大盗王不留行吗?”
堂青点头答:“是他。”
钟晤道:“那就更没指望了。他不仅身份成谜,而且经他盗走的物品从未在市面上流通过。唉算了,太麻烦了。”
钟晤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道:“就算找到了法海舍利,也就只有一颗啊?砍成两半的话,还不知道能不能救两个人。我这一仗的军功还没有请,不如我去求皇上派御医去堂家医治?到时候我跟堂承和小侯爷说好,再把你带去……”
堂青摇头道:“不必了,沉吟哥说只有法海舍利,就不会错的。王不留行确实偷走了舍利,但他没有带走它,而是把它留在了一个最显眼、也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取走舍利,而是想取走西湖雷峰塔上的白蛇丹。”
钟晤愣道:“镇压白素贞的雷峰塔?”
湖烟点头道:“她被镇压的太久,已经成了雷峰塔的一部分。而白蛇丹就是白蛇摆脱妖的肉身之后,留下的内丹。现在应该就放在雷峰塔的塔顶。”
堂青摇头道:“21年前就不在雷峰塔顶了。湖烟,你知道白蛇丹的能力吧?”
湖烟答道:“呼风唤雨,调度水源。”
钟晤恍然大悟,道:“你怀疑雁水之战是有白蛇丹相助?那西谷珩就是……”
堂青道:“是,我猜他就是王不留行面具下的真面目。慎之,你刚才布阵做法时用来压阵脚的那把刀,可是能克制妖族的血珀弯刀?擂台之上,也是你以这把刀的力量将我打晕,对吧?”
钟晤拿出刀,闷闷道:“我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我只知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堂青试探道:“你爹是……现任漠北军统帅?他与食人将军钟离嵩是远亲,看来钟离嵩离开漠北之时,特意留了这把刀给他对付狼族。”
钟晤沉默了,堂青心有有了分晓。
堂青伸手碰了碰弯刀上的血色琥珀石,道:“应该就是这把刀没错了。当年西谷珩能打破契丹和狼族的联盟,便是因为他于万军之中、从契丹首领的身上盗走了这把刀。能有这这等轻功与智计,举世之中唯有摧花大盗王不留行可与之相比。而他在战前提出的唯一要求,是要夜明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明珠是王不留行唯一没有成功偷走的东西,所以西谷珩便以另一种方式取走了。”
“那他、他就是……”钟晤震惊到结巴,“不是,为什么啊?他图什么啊……高官厚禄,珠宝财富?他一个穷书生,做了军师也一身素衣打扮,藏得也太深了吧……”
堂青笑而不答。
湖烟道:“那就是说,白蛇丹已经在雁水之战中被西谷珩带去了漠北军营。那现在留在雷峰塔里的,是原本在金山寺的法海舍利吗?”
堂青点头道:“应是如此。按当时水脉异动的情况来看,西谷珩本想偷取白蛇丹助战漠北,却发现西湖水脉异动会随之异动,可能雷峰塔也会随之倒塌,所以只好作罢。于是他先去金山寺默不作声地盗走了法海舍利,再去雷峰塔上偷梁换柱,最后才能去漠北用白蛇丹解雁水之战的困境。所以现在留在雷峰塔顶的,就是法海舍利。”
钟晤鼓掌赞叹道:“机智啊!阿青,等你此番事了,跟我去漠北做我的军师吧!”
堂青哑然失笑:“谁要跟你去喝漠北风沙!”
湖烟从琴匣里翻出了张吴越地图,迅速进入状态,开始了仔细的研究。
钟晤也凑过去看,叽里呱啦地问个不停。
堂青看着认认真真的两人,觉得一切都太诡异,太顺利了。
就像这两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他能走上这一程似的。
或者对于他们二个人来说,堂青可能也是这样的存在。
如果说钟晤是为了报北堂青在胭脂雪楼替他洗冤的恩情,所以才助堂青一臂之力,那湖烟又是为什么呢?
她一个舂虚派的名门高徒,前途无量,实在没必要跟自己这种落魄的丧家之犬混在一起。等过一两个月风声起来了,还可能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朝廷追缉的在逃钦犯。
所以湖烟帮我,是为了九尾狐云曜吗?
应该是吧。我要是死了,她的线索就又断了。
堂青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却依然像是漏了一块,叫心脏不断下沉,沉得深不见底,沉得恐慌惊惧。
除却上上月在金陵的胭脂雪楼案,他在苏堂山庄的十年里几乎没有出过苏州。
稍微走得远一点,不是有四师兄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是有沉吟哥无微不至地陪着。
而他现在,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身无分文,还即将孤身一人踏上追狐妖、雪冤屈之路——不、不是一个人,旁边还坐着一个朝堂的少将军,和一个修仙的道士。
堂青生来修习鬼道,这两种人是他以前从来不想沾惹的。真是祸不单行。
昨晚踏上擂台的那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是否从自己走进松鹤楼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将他推入了深渊?
这不到短短五个时辰里发生的事,仿佛一片滔天巨浪莫名其妙地打上了青藏高原,还带去了龙王的送亲队伍。
其他人伤的伤死的死,有功的记功,解脱的躺尸,可被大浪卷走的,只有堂青一人。
他在浪潮中绝望痛苦地挣扎呼救,却不敢发出声音。
堂青抚了抚胸口,那里是放着北堂家落梅发带的位置。
他曾经颠沛流离,过一天不知明天会如何,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对生死的迷茫,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可他又偏偏行差踏错,一脚踩进了不知去向的漩涡。
好委屈啊。
可是血液里如蛇群攒动的痛觉,又让他不能松懈退却。
还要在堂家坐镇主事的四师兄肯定也感受得到体内蛇蛊流窜,感受得到它对自己生命力和灵力的侵蚀。
等生命力被蚕食干净,就是魂魄让出身体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湖烟站起身,瞥了眼洞外隐隐透来的天光,静静地听了一会洞外的动静,回身对两人道:“必须动身了。”
凌晨的姑苏城还在沉睡,唯有打更人的声音悠悠扬扬,随风飘远。
“风雨如晦,朝野满盈——日出,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