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54、人间漂泊（四）

　　若不是一时脑热，玉公子是决计不会答应同流萤一起去肖家军驻地的。可是，情势使然，他也来不及后悔。当下只好收拾行囊，锁了房子，别了街坊，跟着流萤走了。在他身后，还有不少人远远地跟着，期待他能够吹一曲，甚至是唱一曲。
　　玉公子回头一望，想着这些人平日里对他的尊崇和关照，抱着琵琶弹奏起来，一曲《海青拿天鹅》响起，只闻得海青扑腾之声，天鹅长唳之声，缭绕不绝，令人仿佛置身莽莽大漠，正拉弓搭箭射大雕，胸中豪气干云。一曲毕，他头也不回，只喊道：“走啦！”人众只好自行散去。
　　流萤看他那副神态，知他心中多有不舍，便道：“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过驻地，就回来找你。”
　　玉公子摇摇头，远望前方的农田村舍，道：“你看前方，炊烟袅袅，人家零落，也是一方天地。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容身。从一处走到另一处，非唯人情，往往是天意，恰如你我之相遇。”
　　流萤笑了，她喜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试探着问道：“你为何要去找我？”玉公子将琵琶置于囊中，放到背后系好，反问道：“你莫非不知道？”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不坦诚，心下着恼，赌气不理他，随手抓起一根狗尾巴草，乱抽起来。说起来，她竟然好些年没这么生气过了。
　　玉公子忙把她的手抓起来，夺过那根狗尾巴草扔到一边，细细看她手上的红痕，吹了吹，又望向她，道：“你何苦呢？我有我的苦衷，今时今日，是说不得的。若哪日能说了，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只需记得，我不会害你。”
　　她抽回自己的手，兀自往前走，道：“你别跟着我，回去做你的玉公子，我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可不愿意为旁人分心劳神。不愿意说便是不愿意说，你何必找出些不像样的借口来搪塞我，我可不乐意听。”
　　他可没想到她会突然闹起脾气来，追上去百般赔不是，可她就是不搭理他，只好道：“你可知他们为何唤我玉公子？”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回应，只好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告诉他们我叫玉宣。”
　　瑄字拆开来，确实是玉宣二字，她顿时明白了，他是在承认自己的身份。她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又道：“噢，你的名字可真多啊！”
　　他这次不再闭口不答，而是讲起了一个故事，道：“我以前曾到一座寺庙游玩，寺里有个老和尚，说我出门需要注意，万不可用本名。我那时已经弃官而去，正在想着要取个什么名字游荡江湖，便问他有何提议。老和尚不知我的本名，也不曾见过我，却说元瑾、玉宣足矣，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向来尊重和尚，也相信他们确有大能耐，便问道：“这难道是未卜先知？”
　　他神色古怪，似乎不欲再说，却又担心惹恼了她，只好道：“是，也不是。他说，我要成全自己，还是得回归俗世，但每个身份都不能用太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自有天数。后来，我也确实很快就脱离每一个新的身份。这次若不是遇见你，我再过半个月也该去别的地方了。”
　　她听得愈发好奇，又缠着他问道：“那你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他瞧她满眼都是新奇和喜悦，自也被感染了，脱口而出道：“我做过店小二、打铁的匠人、赶马的车夫、打猎的猎人、卖字的书生、写诗的文人、带刀的侍卫、贵胄的朋友、流浪的乞儿、卖艺的武人、弹琵琶的玉公子。”
　　她想他一定见识颇多，心中暗暗生了敬佩之意，问道：“那你这次之后想做什么？”
　　他却是一脸茫然，难得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便道：“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
　　她把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竟显出几分狡黠来，道：“不如，你就做我的……良人吧！”
　　他张口结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向自己表明心迹了，眼睛四下乱瞟，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可……可由不得我。”
　　她想起他先前的借口，就问道：“又是什么自有命数，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见着走出村子了，路边杂草丛生，便走在她前面，先替她把草踩下去，方便她走过，这才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有你的事要做。等你做完了，我们就可以浪迹天涯了。”
　　她极为不解，什么叫做她还有她的事要做，为何她自己倒全然不知，因而问道：“你为何这么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他被逼至绝境，差点就要把事情原委说出来，但转念一想，就道：“你不是还要去肖家军驻地吗？你去那里肯定是有要事。”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相信他的，可一时又无法推翻他的话，只好道：“那倒是，等到我解决了肖家军的事情，你可要把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告诉我，你可再不能推脱。”
　　他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他心知她的话里也有陷阱，笑了笑，道：“总之，你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就可以携手离开了。”
　　她其实也觉得奇怪，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在一起，也早就料到他们会携手余生。他身上疑点重重，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作罢。
　　两人继续前行，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繁华地带和有名的历史古迹，他们也不急着离开，往往耽误几天游玩一番。玉宣博闻广知，每到一处都能为流萤介绍得详细，而她也经常崇拜地望着他。她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们似乎已经相识很久了。
　　就这么游玩了一路，他们到达肖家军驻地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了。才走到驻地附近，他们就察觉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百姓们匆匆出门又匆匆回家，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他们想要打听一番，都被拒绝了。倒是小孩子不怕事，主动跟他们说：“听我爹说，又要打仗了，你们赶紧躲起来！”
　　他们俱是一愣，互相对视着，朝中局势还未稳，怎么就要打仗了？莫非是别国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