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53、人间漂泊（三）

　　耳边还是那些嘈杂的人声，流萤却怀疑自己是做了梦。她万万没有料到，她居然还有与他相见的一天。她想起了那柄扇子，心里各种想法齐上，却又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她听饶青岚和青绯说起过这个人，其实她以前也曾了解过这个人，他是真正的陈瑄，是那个找寻她很久的元瑾。只是，她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找她。她，也不甚明白。
　　她原本以为，她与他之间应该再无相见之时，不曾想，却遇见了换了行头的他。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去打招呼，正在左右为难。可是她又想起，自己当初不就是想着途中或许能遇见元瑾吗？她又一次站起来，想要看一眼。
　　乐音又起了，这一曲弹得宛如流水叮咚，薄雾初起，清脆至极，轻灵至极，令人耳聪目明，如听仙语。流萤一时呆了，觉得他真是个奇妙的人，难怪这么多人追着要听他弹琵琶，甚至不惜一掷千金。
　　一曲毕，众人还沉醉在方才的乐音之中，兀自仰头眯眼，或沉默不语。室内虽布置得不甚华丽雅致，却被这绕梁之音增色不少。小二哥本在忙着端茶倒水，这会儿却站立不动，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察了。账房本要挥笔记账，也被这乐音吸引，连墨汁滴到纸上了都未察觉。
　　好半晌，众人才如梦初醒，大肆鼓起掌来。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原来这才是玉公子的绝技啊！妙哉！妙哉！”
　　流萤呆呆地站着，也是大梦初醒的模样，一双眼睛甫一清醒便立刻看向那玉公子。那玉公子丝毫不惧她的目光，还冲她一笑。这笑，突兀地撞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全身上下都紧张起来，恨不能立刻冲到他的面前。
　　可是，玉公子似乎只是来脚店弹曲子的，弹完竟然就要走了。他一走，原先跟着进来的人大半也跟着去了。玉公子出门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流萤一眼，这才吆喝道：“走了！”
　　流萤扔下碎银子，抓着行李和干粮，冲到门外，却见那行人已经走远。她在人群中发劲奔跑，好一阵子才抢到玉公子一行人面前，双臂一张，拦住了他们，道：“玉公子，小人与你似有一面之缘，你可还记得姜木县的秦思月。”
　　玉公子大笑出声，道：“我不曾去过姜木县，你怕是认错人了。”言毕，带着人众转入小巷，不久，又听他道：“今日赚的银子够了，不弹了！”接着就听见了关门声。有人在门前喊着：“哎，玉公子，你明日可要开嗓子？我们都想听你唱一曲！”门内的人随意回道：“不唱了，不唱了。”众人摇头叹息，终是慢慢散了。
　　流萤见人都走了，便也转入小巷，看了眼地面的脚印，判断出了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在一扇门前下力敲了敲，喊道：“玉公子，小人方才冒昧了，有心结识，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那扇门突然开了，门内人笑得恣意，把她让进去，接着关好门。她原以为他会作出解释，可他偏偏一言不发，让她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四下打量这间与他很不相称的房子，看着檐角的长草，阶前的青苔，院内的落叶，她问道：“玉公子，你怎么住在这里？”
　　他随意地看了看，问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这倒把她问住了，她总不能直说这里太过简陋了，只好委婉道：“玉公子是玉一样的人，居此巷内，让人心生不忍。”
　　他突然细细瞅了她一眼，接着又凑到她面前，直到近得不能再近了，才又退回去，道：“我既是玉一样的人，为何你记错了我呢？”
　　她不解其意，难道这人不是陈瑄？可他又说是记错，他们以前又在何处见过呢？她张张嘴，却连辩解都做不到，道：“我不明白，我与你还在何处见过？你不是陈瑄吗？”
　　他没有回答，拉着她往房里走，让她在桌边坐下，道：“寒舍简陋，没有茶叶，只有开水，你可赏脸喝上一杯？”
　　她点点头，反正现下无事，即使在他这儿耽搁下来也无碍。他转眼给她递过一杯水，道：“可别小看这杯水，这是山泉水、花上露珠、松针雨水制成的，你闻闻有何味道？”
　　她顺从地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股清香，很浅，很淡，才在鼻尖碰了一下就消散了。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只觉味道有别于往日喝过的白水，回味之时竟还有一股甘甜和清冽。她不知是材料好，还是做的人用心，便问道：“这些东西可易找齐？”
　　他摇摇头，道：“不算容易，可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她细细打量他，见他身着一身白衣，端的是清神隽秀，风骨傲然，出入于市井街巷，确实值得人们称呼一声“玉公子”。她看他的眉眼，又看到他的鼻梁，接着又看到他的头发，一颗心碰碰跳个不停。
　　他轻笑出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她看向他说话的嘴，只觉得唇红齿白，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往他靠了过去，半路上被他拿住双肩，她才惊觉失态。她立刻站起来，眼睛盯着地面，瞟来瞟去，急道：“抱歉，冒犯了。”
　　他按着她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道：“我方才问你，你要去哪儿。”
　　她应得极快，道：“啊，我要去肖家军驻地。”她信任他，所以丝毫没把这当作秘密。
　　他皱了皱眉头，不解她的举动，问道：“你为何要去那里？”
　　她突然灵机一动，道：“因为那里山川秀丽，人物风俗也独树一帜，我想去那里开开眼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同去，又担心她俗事未了，自己会给她招来麻烦。若不去，又担心她这一路会有危险，到头来恐要追悔莫及。
　　她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自己的邀约太不矜持，吓到了他，就道：“你若不去也可以啊，我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寄信，告诉你那里是怎样的。”
　　“我去。”
　　“什么？”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