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55、人间漂泊（五）

　　到了驻地，流萤才知道军情紧急，驻地上方尘土飞扬，士兵们正在抓紧排练。流萤进不得军门，只好拿出那枚印章，递给守门的士兵。
　　那士兵偏偏不识字，又见二人身着不俗，倒也不敢轰人走，便喊来另一人，让他辨认印章上所书为何字。那人一看，立即对二人拱手作揖，道：“二位稍候，小的先去秉明肖将军。”
　　肖靖远拿到那枚印章后大为诧异，他可不知他何时与饶大人有了交情。如今的时局，他与皇帝势必有一战，饶远派人来，莫非求和？
　　其实，这场战争是因为皇帝的强求和肖靖远的不服软。皇帝的意图很明确，若是肖靖远不愿意为他所用，那就上交兵权，肖家军另换人来管。可肖靖远觉得皇帝的皇位来得不正，不愿意受他管制，也不愿意上交兵权，宁愿一战。
　　两人心里清楚，此时不宜开战，也没必要因为彼此的私心草菅人命。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无此战，平衡便失，天下难安。他二人自小便不和，肖靖远又怀疑皇帝谋害先太子和先皇，一颗忠义之心难以平复，誓要获知真相。而皇帝对此三缄其口，遮遮掩掩，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便使得肖靖远愈发愤怨，怒火中烧。即使皇帝下令诛了邹家满门，还将已出嫁的邹文秀快马送至肖家军，任凭他处置，他也不改初衷。
　　可他心里未尝不明白，只要他愿意低头，一切都可以避免。如今，饶大人不就是来劝他低头的吗？他叹了口气，派人将方小柔唤来，这才一起去迎接饶大人的使者。
　　两人一同行至军门，这才看清来人。他们多年未见流萤，流萤又是男子装扮，他们也不太认得出。肖靖远认识玉宣，因为他们曾有过短暂的接触。那时，玉宣还是个马车夫。当年方家回原籍所雇马车就是玉宣的。而方小柔印象中的玉宣，还是那个默默守护的侍卫。方小柔和肖靖远心中多有疑惑，可现下也只能先让人进门，等到进了军帐再来细问。
　　流萤一进军帐就不再约束，突然拉住方小柔的手，道：“小柔，多年不见，你果然不认识我了吗？”方小柔细细瞧着流萤，接着目瞪口呆，满是不相信，惊喜道：“你！你是思月！”肖靖远这时也看了过来，却没有说话，他手里仍旧拿着那枚印章，时而摩挲一下。
　　流萤微微一笑，瞥了肖靖远一眼，松了手，退到玉宣身边坐下，道：“我已更名流萤，世间再无秦思月了。”然后指着玉宣道：“他是玉宣，我半路上捡来的。”方小柔笑笑，也在对面坐下了。
　　肖靖远在主位上坐着，若有所思，他不明白秦思月怎么跟饶大人有了牵连。虽说她当年确实对自己有帮助，可如今是敌是友还真不分明。他又看了一眼玉宣，眸色深沉起来，浑不似方小柔的兴奋，问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流萤站起身来，道：“我本是要浪迹江湖去的，哪知道临出京城时被人按了个差事，不得不来这里走一遭。至于所为何事，想必将军心里已有分寸。”
　　方小柔还不知印章之事，有些不满肖靖远的态度，道：“无论所为何事，此时是故友相逢，旁的事暂且不提。来人，备好酒菜，我要与流萤姑娘和玉宣公子好好叙叙旧！”
　　肖靖远担心方小柔软了心肠，到时候便不好处置二人，便道：“在酒菜上来前，我们先聊聊。”
　　流萤退回座位上，脑子里略一思考，就猜出了肖靖远的几分顾虑，便道：“我不是京城那方的人，肖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我来也不是为了他们，只是想告诉将军一件事情：你所举的义旗，在普通百姓眼里，只是扰乱生活的苦难。”她见肖靖远大为惊诧，又接着道：“我从京城来，听说了一些事情，但也说不上有多了解肖家的家风，可京城那方的人却对你是多加赞叹，敬服得不得了。我想，将军必是当世豪杰，不忍视人命如草芥。”
　　肖靖远昔日就知道流萤善于攻心，今日又见，她的能耐更是长了几分。她说得很对，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出于正义，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在太平时节掀起战乱，使得百姓经受离乱之苦。
　　流萤叹了口气，道：“如若将军是为了成全肖家的名声，那我便要问将军了，犯上作乱算什么好名声？百姓怨声载道又算什么好名声？哪怕百年后文人墨客为你写诗作文，极力称赞你肖家的忠义，你难道能忘记这忠义后面有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泪和白骨？如若将军能不顾惜名声，自然是皆大欢喜之事。”
　　肖靖远反问道：“如果要做出牺牲的人是你，你愿意吗？”
　　流萤也反问道：“将军曾击杀邹冉，你可问过他愿不愿意？”
　　肖靖远一直觉得邹冉是邹家的异类，他虽然被一池子墨水沾湿了衣裳，但那一身风骨不似邹家人。所以，他那天杀了邹冉后心中郁郁，许久不能平复心情。今日听流萤提起此人，不禁怆然，问道：“他……是为了什么？”
　　流萤其实并不清楚邹冉具体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胸有成竹地道：“肖将军想必也知道，当初先帝和当今圣上之间已经走到了非要交锋不可的地步，各地官员、大小将领也都纷纷入京，情势危急。如若不能制止这一切，将来难保不会是多年的战乱，黎民受苦，生灵涂炭。邹冉以一人之力，逼得先帝不得不罢手，还让邹家无处可逃，真可谓大丈夫！”
　　肖靖远是一介武夫，虽与今上多有斗嘴，但口舌之功哪能比得过流萤，此时也只是张了张嘴，颇有些无言以对的意味。
　　方小柔静静听了一会，也知道了流萤来此的目的。她本就不太赞同这一场战争，此时也就不发一言，两不相帮了。
　　玉宣则是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流萤，他想，她真的已经蜕变了。一切，也快到时候了。
　　流萤突然想起一些往事，便接着缓缓道：“我在边塞时曾接触过一个将军，他不太通世故，上官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哪怕这件事于他本人，于一些无辜的人没有半分好处，他也会去做。他为了什么呢？那天我离开边塞，看到庄严肃穆的城墙和守卫森严的士卒，我突然就明白了。他要守的是国之疆土，是手下将士的性命，是军中仍占上风的正气。肖将军，他或许算不得一个多好的人，可他尽全力做好了他的本分。他舍弃了个人的名声甚至是升迁之途，活得大智若愚。他可能也知道，他若不听话，多的是人可以取代他，可取代他的人是否有他这般的襟怀，是否以天下、百姓为重，却是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