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56、来龙去脉（完结）

　　肖靖远经过流萤的一番劝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开战。即使他再不乐意，后来还是选择了为新帝效劳。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只要仍坚守着他肖家为国为民的忠心，那无论他效忠于哪一位皇帝，都该无愧于心。至于先帝和先太子之死，他作为臣下又哪能真的弄明白呢。即使弄明白了，又哪能想法子去报仇。天下之大，能为帝者甚多，能为天下者，甚少。而且，先帝做得太失败，太不得人心了。
　　流萤解决了这件事，心中有如大石落地，终于没了挂碍。她带着玉宣离开了肖家军驻地，开始南下。往南走了没几日，在路上听人说起陈大青天办了几起大案子，为青家洗刷了冤屈，为程斓澄清了真相，积劳成疾，前些日子已经没了。
　　流萤和玉宣当时正坐在一处亭子里，听说后神色倒是没变，心里却是有些戚戚然。说来程渊也不过而立之年，还有大好的前途，人却说没就没了。玉宣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在想谁，他有些吃味，但也没有干预，而是道：“也许他是从我这儿学到了好法子，死遁了。”
　　流萤起初还不明其意，想了想就知道了，笑道：“我只是有些感慨，如果我和他没有缘分，为何要遇上呢。近来我总想起十年前我在秦府的事，有些事情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可那件事情，我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啊，我发起狠来，揍了一个人，可揍完了，我却有些心疼。他后来帮了我一个忙，我觉得他倒也不坏，但我没来得及问他叫什么，他就走远了。”
　　玉宣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后才问她道：“你是不是以为，他是程渊？”
　　流萤叹了口气，倚在他的肩上，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他，可后来接触得多了，却又觉得不像他。但这世间，又哪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呢？”说完她抬起头来，看向玉宣，一双眼睛越睁越大，道：“说来，你也……你也很像！”
　　玉宣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在亭子里转了一圈，又凑到流萤面前，道：“你要怎么谢我呢？以身相许怎么样？”这句话是他当年对流萤说过的。
　　流萤也站起身来，整个人颤抖着，双眼落下泪来，道：“是你，对不对？所以你才会说我记错了你，是不是？”
　　玉宣走过去抱住流萤，拍着她的肩背，道：“我们，终于相认了。”
　　流萤也伸手抱住玉宣，她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不过是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想着这些年来的遭遇，想着他曾多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又消失，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问道：“你既然一直知道我，之前为何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玉宣揽着她坐下，道：“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或许你会怀疑它不是真的。”流萤心下好奇，便道：“好，你讲，我听着。”
　　玉宣道：“很多年以前，京城一代才女被皇帝看中，皇帝欲以金帛无数纳她进宫。她心有所属，也不愿成为宫妃，她的家里人也不愿意让她进宫。皇帝不罢休，就栽赃嫁祸才女的父亲贪污，还将她的父兄收押在监牢里，指望她认清时势，低头服软。可是，她放话说宁死也不服软。结果，她的父兄被斩首示众，她的母亲充作杂役，她被充作军妓。她是个再骄傲不过的人，怎能忍受这般奇耻大辱，不过月余就自尽了。”
　　流萤听来只觉得很是熟悉，便插嘴问道：“你这故事，我从别处听过，是青绯讲给我听的，你们说的这个人，是谁？”
　　玉宣一怔，继而又笑了，却不回答她的问题，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流萤不明所以，追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玉宣道：“你且听我讲完。她自尽后，她的母亲也触柱身亡了。这件事闹得很大，很快就传回京城。她的表姐听说了这件惨事后，一时激动，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有一个王爷，倾心才女多年，听说了这件事后，起兵谋反，后来被绞杀。有个年轻公子，多年后仿照古人刺杀皇帝，最终功败垂成，命殒当场。”
　　流萤越听越觉得古怪，又问了起来，道：“那个人是不是……”本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又被她吞下了肚，她有些不敢相信。
　　玉宣知道她已经猜出了是谁，便接着道：“那个消息传呀传，就传到了一个小县城。小县城里有一个年轻夫人，她听说了这个故事后夜不能寐，对才女的遭遇十分惋惜。这个夫人的丈夫就给她讲才女的故事，她越听越仰慕才女。后来又听说丈夫和才女曾是好友，便在家里礼佛诵经设牌位。直到有一天……”
　　流萤忍不住了，道：“是青绯吧，是也不是！”虽是在问，却已是确定了。
　　玉宣搂住她，道：“那一天，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夫人好生招待了他。他说夫人此生不可能有孕，吓得夫人端茶的手一抖，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鞋上，呵呵，真是可爱得紧。夫人就问他可有解法，和尚说没得解，因为夫人心中已有了另外的执念。夫人就问和尚可知她的执念是什么，和尚就说，‘你不是希望才女再世吗？’”
　　流萤突然又哭又笑起来，问道：“是我求来的，对不对？她现在能够过得好，都是我求来的对不对？”
　　玉宣点点头，搂住她的手又紧了紧，道：“是啊，都是夫人求来的。夫人说，哪怕她要经受十载苦厄，要与我分离一世，也要换回这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和尚说，哪怕夫人这一世只剩三载时光也乐意吗？夫人说，既然我寿命如此有限，那便更当做出轰轰烈烈的事来。果然，三年后，夫人仙逝了。那个癞头和尚又来了，他告诉我还有可破解分离一世的法子，只是在法子给我之前，我不会有这一世的记忆。即使想起来了，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做完一切你想做的事情，而你又认出了我，那时我才能与你相认。不然，这一世，你将与我永远错过。”
　　玉宣的话已说得颠三倒四，可流萤听明白了。他们原本是夫妻，她为了青绯经受了诸多坎坷，而他为了她却不能与她相认。如今，雨过天晴，正气犹存，正是好时候。
　　这时，一骑马由远而近，马上坐着一人，看模样是个和尚，对他们喊道：“多谢二位倾力相助，换来世间太平！”说完，那骑马便跑远了。
　　多年后，青绯的文集散向全国，世人才知青眼不独向子男，身经困厄亦铿锵。士林风气焕然一新，举国上下同庆太平。
　　南方，一妇人懒懒地靠在丈夫怀里，读着青绯的文集，摸摸隆起的肚子，感叹道：“归途，归途，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