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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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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曲老师和联系到的同学都按时来到学校门口,沈司航的事情早就在同学之间传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了很多主意。最后经过研究,都同意发寻人启事这个办法。城市这么大,他们又想到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到报社登寻人启事,另一方面印发一些小传单,由同学们在城市各区主要路口发放或张贴。人多力量大,很快准备工作就已就绪,同学们又用了三天的时间搞定了那些小传单,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两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第六天的早上,陈宇轩家的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打电话来的是云姨!
“司航,真的是你,你回来就好了!”云姨一走进陈宇轩家就忍不住落泪。面前的沈司航比离开时成熟了许多,但长时间的奔波与牵挂让他瘦了一大圈。
“云姨,你还好吗?”云姨也不是当初的样子,两鬓已见斑白。
“我倒还好,可是你爸爸!”一提起沈中原,云姨竟泣不成声。
“爸爸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看她哭,沈司航的心凉了大半截。“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快告诉我,云姨!”
好不容易,云姨才止住哭声,开始讲沈司航走后的故事:“你出国以后,你爸爸了却了一桩心事,总算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可是要供你读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几年,公司的生意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也没跟你说过。为了给公司员工开工资,也为了挣出你的学费,他整天忙,整天忙,大小生意能做的都做。可不到半年,他卷入了一场叫什么金融诈骗案,公司的资金全被骗光了,还负债几十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明白,总之你爸卖了房子卖了车,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卖了,才还清了债务。剩下的钱他一分都不敢多花,加上他早年的一些积蓄,说刚够你这几年的学费。他还不让我告诉你家里的事,让你安心念书学画。他说三年后你能自力更生了,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以后见了你妈,也能有所交待了。”
“那爸人呢?他现在住哪儿?”
“房子卖了,我就搬回家了,你爸刚开始在几个朋友那儿借宿,可时间长了,谁能总留他?再说现在没几个人靠得住,你爸风光的时候,朋友一大堆。落迫了,人家又都躲着他。最后他求我帮他找个活儿干干,不能坐吃山空啊,给你的钱他硬是一分也没动。我就给他找了个在一家托老所照顾老人的活儿,管吃管住,每个月还给开点儿工资。他什么亲人都没有,只有我偶尔去看看他。最近我这身体又不怎么好,也有快半年没见到他了。”
沈司航听了这些心如刀绞,陈宇轩和家人也都沉默无语。他强忍眼泪问道:“是哪家托老所?”
“就是南十字街那家‘夕阳红托老所’,离你家不算太远。”
话音未落,沈司航已经冲了出去,陈宇轩连忙也跟了出去。
没费多少力气,他俩就找到了“夕阳红托老所”。一座不显眼的灰色三层小楼,一条不太宽但还算平坦的小路从大门口延伸到小楼前。时间在这里好像是凝固的,显得有些沉重,与闹市的喧嚣格格不入。沈司航和陈宇轩疾驰的脚步惊起了门前正觅食的一群麻雀,带来了一丝骚乱,但很快一切又都回复了平静。看门的也是一位老人,他想拦下两个年轻人问问要找谁,可慢了一步,他俩像一阵风一样直奔小楼而去。
刚好是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各个房间的门都开着。沈司航挨个房间去找,陈宇轩比他冷静一些,来到所长的办公室。
“所长您好,我打听一个人。”陈宇轩礼貌地说。
“什么人?”所长五十多岁,身体微微有些发福。
“沈中原,他在这儿工作的。”
“沈、中、原,”所长一字一顿地念,“对,是有这么个人。”
“那他现在在哪儿?”陈宇轩眼睛一亮。
“你到305房间看看,如果屋里没有,应该差不多在后院吧!”
“谢谢了!”
陈宇轩找到沈司航,一起来到305房间,屋里是空的。他俩又按所长说的来到后院,这里是一片宽敞的院子,边角种了些蔬菜,还有几棵大树可以乘凉,中央有一个喷水池,还安装了一些健身器械。大约有三十几位老人在活动,有的散步,有的下棋,有的锻炼身体。陈宇轩还在东张西望的时候,沈司航已经看见喷水池边一位中年男子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七八十岁的老人,两个人在交谈着什么。在他的记忆深处,父亲的身材很高大,浓眉大眼,当年一定也是很英俊的。眼前的父亲,背已经有些佝偻,头发也花白了,眼角的鱼尾纹越来越深,和三年前的样子完全无法重叠。沈司航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父亲,看他时而俯身和老人说上几句话,时而沉思着什么。他很想上前抱住父亲,可又没有勇气。陈宇轩看看沈司航,又看看沈中原,摇摇头,然后跑了过去。沈司航看见陈宇轩上前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愕然,但更多的是惊喜。父亲站直身子往这边看,沈司航用含泪的眼迎住父亲焦急的目光,然后慢慢走了过去。沈中原也松开轮椅交给陈宇轩,向儿子走过来。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直到站到对面,四目相对。沈司航比沈中原高了半头左右,儿子的挺拔愈加显示父亲的衰老。半晌,沈司航动情地喊了一声:“爸!”父子俩才投入彼此的怀中,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沈司航用力闭上双眼,泪水顺着他年轻的脸庞流了下来,他感觉到父亲那如山般坚实的胸膛,他知道这胸膛包容着他的少不更事,也支撑着他的未来,他的梦想……
“那后来呢?”蒋韵之听得入神,浑然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后来就简单了!在法国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地打了两份工。其实从一开始我是担心爸爸不会供我到底,收到爸爸的信以后,就更是如此。不过这倒使我有了一点积蓄,才可以买下这幢房子。当时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是宇轩又发动同学们给我们搬来了一些常用的东西。爸爸打算继续做原来的工作,可是怎么能让他再干侍候人的活儿呢?为了贴补家用,爸爸每天早上去批来报纸,在路口摆了个报摊,我呢,就出去找工作。这一年来,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虽然清贫,不过很充实。”
蒋韵之擦擦眼泪:“听伯父说你上夜班,找的什么工作啊?”
又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虽然沈司航是留学回国,是时兴的“海归”一族,但是他就业的机会却很少。如果是画家,他的画倒可以卖上好价钱,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没人会来买他的画。他只能放弃专业,去做其他工作。当初找工作处处碰壁的经历不堪回首。开始的一个月,他没找到一件合适的工作,只好做一些临时工。后来终于一家中式快餐店肯接纳他,每天从上午九点工作到晚上九点。洗菜、切菜、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几乎什么活儿都干,薪水却很低。不过那时的他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干起活来十分认真,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身体上的疲乏他倒不太在意,但每每看到父亲焦虑和疼惜的目光,他就会暗暗埋怨自己。有时候他有点儿灰心,但一想起自己对父亲的承诺,就再次坚强起来。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的时候,房间里透出的微微灯光虽然不是很亮,但异常温暖,他知道这是家的感觉。
“怎么?”蒋韵之觉察到他似乎不愿说,便推测这份工作一定不会好。
“没什么,不怕让你笑话,现在比刚开始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沈司航努力笑着,显得很轻松,“现在我在KTV上班,工作倒不很辛苦,只是黑白颠倒。”
“司航……”蒋韵之伸手抚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梦想,你不该就这样放弃画画的。”
“当温饱尚无法满足的时候,这些精神食粮就不会再有人在意了。”沈司航凝视着那空空的画架,目光中是沮丧和无奈。
“你没试过去参加什么比赛,拿些奖什么的吗?”
“我回来这一年里,没听说过有类似的比赛,倒是偶尔想试试在公园里为人画肖像挣些钱,不过总是被人撵!想想算了,安心过现在的生活吧。爸爸的身体不是很好,这样我白天还可以照顾他。”
“你受苦了,司航!”蒋韵之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算什么,我从前过得比这还不如呢。”沈司航的微笑里有说不出的痛,只是在强忍。“倒是你,找到工作了吗?上外的高材生,比我强百倍吧!”
蒋韵之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沈司航轻轻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对不起,这四年里,我向你封锁了我的消息,我知道也许对你来说过于残忍。但是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更加不敢给你任何承诺,所以……”
“所以请离你远远的对吗?”蒋韵之突然站起身,“你这个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了!拜托你不要总是叫我做这做那的,我有我自己的思想!要爱你要恨你是我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管?”
沈司航避开她的眼神,不说话。
蒋韵之从包里拿出纸笔,迅速地写下几串数字,不容拒绝地塞进沈司航的手中:“这是我的电话!我家住在哪里你也应该还记得。宇轩不是你唯一的朋友,还有我!如果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如果忘记,当心我不会饶你!今天说的够多了,你休息一下吧,晚上还要上班。”
蒋韵之又看看坐在原地的沈司航,转身出了房间,险险与要进屋的沈中原撞上。她并没有停止脚步,直冲出门了。沈中原站在门口,看着出神的沈司航:孩子,爸爸拖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