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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忏悔的友人们 ...

  •   “先去教堂。”

      “哪个教堂?”

      “Seville,第三大道尽头那座。”

      和他们正在走的方向南辕北辙。马斯坦没什么意见,嗯了声后将视线落向倒车镜,赶在到拥挤的路口前调转车头。他抽空问:“和夫人谈得不顺利?”
      后座,陷在散发微地皮革味儿的白发青年闻言抬了下眼。
      “有点眼色的成年人都不会这么问,先生。”
      马斯坦口吻平静:“你在乎吗?正常的、有眼色的成年人也不会卷入这种事儿。反正生活从来没对你公平过。”

      这话说的太气人了。

      那是养大他的人,阿菲尔当然是在乎的。

      一方面觉得该用‘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恩情’反驳,一方面想起恩情的来源心里又不住的腻烦。——阿菲尔随车身细微的晃动垂下眼。随脖颈弯曲,柔软的额发便遮住了半个身子笼在霞光里的白发青年的神情。
      是他脑子不清楚,才会在金·布拉德雷挑明身份后兜头和夫人说了那些。
      这个做法是错误的,——或者说:低效的。他分明知道总统府内每个保镖、每个管家,每年通过补贴金中饱私囊的渠道,中介费、信息费、委托费甚至漏税额,知道他们与哪些报社联系卖出哪些消息,知道收过哪些私企的‘开门红’,甚至知道他们顶着布拉德雷家的招牌方便过多少亲戚朋友。

      阿菲尔脑子里有一本独特的账本,具体能精准到小数点后两位。

      换个说法:这些都是他的武器。

      账本里的每个名字都是泡沫,戳破后足以让一个人一瞬背上几十甚至几百万的债务。保镖管家们不懂什么是人造人,但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为了背后的家庭,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用不一定会牺牲的自己这条命、换几百万债务的一笔勾销是足够划算的买卖。
      为了保护家人献上的忠诚,将成为保护布拉德雷夫人和塞利姆最切实际的铁桶。
      具体能抵挡多久暂且不提;
      至少若真有情况糟糕的那一天,阿菲尔需要的也不过是几个护着母亲和弟弟上车的人。

      “想明白了?”马斯坦说:“是不是觉得我该在你冲回去时把你绊死算了。”

      阿菲尔抬眼看这人黑发下露出的一节白皙的脖颈。“还确认了别的事。”

      “什么?”

      “夫人不走不是因为不了解情况。即使再糟,她也会选择先生。”

      马斯坦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地收紧一瞬。

      他再向后看时,阿菲尔已沉沉地闭上眼睛。
      一路无话,汽车驶过相对拥挤的街区后一路朝南行驶,到达住宅区附近的公园后,房檐上便遥遥出现seville哥特式的尖塔。中央市原名圣特拉尔。除了本国遗留有的新教和天主教建筑,seville的尖塔其实更类似于伊/斯/兰塔尖,整个建筑也是由花岗岩、碧玉以及大理石建造而成。
      两人下车,向门口的保安问好后进入教堂。
      下午6点半,教堂的长椅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立柱和拱形支架间绘有色彩浓重的宗教图画,教堂内远比外面看起来要恢弘,讲台旁的牧师阖上书,先一步走下台阶,在两位军人走来时露出无不中立的笑脸。

      “主内平安,布拉德雷少爷。”

      至于马斯坦的得到的称呼则是‘这位先生’;

      再次认识到小伙伴在中央市的待遇几乎到了特立独行的地步,马斯坦摆摆手示意自己在旁边等,先一步迈开步子到了一边儿。

      牧师谦和问:“也许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要为一个朋友忏悔,”阿菲尔简单道:“希望现在就能开始。”

      牧师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依次进入隔音而独立的忏悔室。

      在狩猎战后、人类一方的两名大将被扣在中央市无疑是非常糟糕的事态。
      他们都没有试图去联系格拉曼中将;阿菲尔对那位被年轻时立功无数、年老后却被踢去东方的中将阁下不了解,马斯坦的行动则表明了:不要太信任他。
      纵使听到金·布拉德雷的故事后又觉得震撼又觉得荒谬可笑,但他们必须排除多余的念头,在权力方可能做出的惩罚下达之前开始扫尾。

      首先第一点,便是联系离开中央的友人。

      “您或许该当面向友人道歉。”

      牧师说。隔着枣红色的布帘,青年的声音有些沉闷地传来,“我不能联系他。”

      “他是您的挚友。”

      “是挚友。”

      “您做错了什么?”

      “很多。没有去参加他的婚礼这类;不久后,要为他举行葬礼。”

      “举行葬礼。……那么,这位先生是自愿的吗?”

      “我想不是。”

      “他理解自己被举行葬礼的理由吗?”

      “也许。”

      “您该诚心祷告。主用他的血洗去我们的罪恶,必听取祂孩子的声音。”

      牧师虔诚地说着。他同时起身,接过幕布后递出的两个信封。

      一个信封里的东西写给朋友。一个里面是签了字、足以负担起其中风险的支票。

      坐在教堂一角,始终用冷静卓绝的眼神看着一切的马斯坦微微睁大了眼。
      他没有问阿菲尔来教堂做什么。此刻霞光透过镂空大理石建筑的顶端,分割为无数光斑轻巧地投在焰之炼金术师身上,待牧师起身,他走向忏悔室、从侧面撩开赤色的布帘。

      霞光随布帘拉开照亮内里小小的木制空间;

      果不其然,本该漆黑一片的忏悔室内亮着盏煤油灯。信封和纸页散落在桌上,阿菲尔不急不缓地合上笔盖,视线穿过横在二人身前的一道光柱看了过来。
      背着光,焰之炼金术师蛮不在乎的表情淡了下去;
      他一步踏入忏悔室、反手拉上帘子。内里空间不大,马斯坦进来膝盖就抵上凳子。阿菲尔无声地用眼风扫了他对方的神情,没说什么,独臂青年放下钢笔,军靴踩上凳子、反身在木桌上坐下给两人腾出了些空间。

      他们再见面就是在会客室。

      阿菲尔气急,掀了桌子又差点被西洋剑捅穿喉咙,当下什么都忘了扭头就走。

      虽然摸不清金·布拉德雷的态度,但对方拦都没拦的样子也被马斯坦当做事实看在眼里。——虽说归根结底是热血上头,但阿菲尔确实是在恰当的时候打断了一场注定没有好结果的谈判。
      结果也是再好不过,他们有着‘俘虏’的身份却得到了喘息的契机。

      忏悔室的煤油灯轻颤着在马斯坦刘海下打下一层阴影;

      他喉结快速滚动一下,“是修斯?”

      “嗯。”阿菲尔微顿,“你怎么知道?”

      “行动开始前接到了他的电话。外线。什么都没有说就挂断了。”

      现在想想应该不是挂断,而是好友在当时就已经陷入了无法再向他传递消息的危局才是。
      分明是以他们二人为核心,衡量罢所有能利用的、能拿来牵制的因素制定出的计划,其中一切筹码也只与他们和一部分部下相关。——至于修斯,为什么陷入其中?究竟陷入了哪一步?和他们的计划有多少关系?被谁攻击而受伤?

      他们甚至连挚友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桌上的白发青年安静地与马斯坦对视片刻。

      阿菲尔试探性地抬手,指腹轻巧地落上马斯坦搭着风衣外套的手腕。
      这是一个极有用的安抚动作。指节紧攥的黑发男人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透过暗淡的灯光,犹如表达‘我会冷静’似的,马斯坦松开指节、短暂地向抿起嘴角的阿菲尔笑了下。

      阿菲尔接着开始叙述。

      他是在临离开据点前收到的消息。作为计划外的保障措施,安排在和朗身边的部下们联系上电台,问:皮耶罗准尉送来了中央市的马斯·修斯中佐,请问,我们要救吗?
      电台那头,电波里远远夹着朗“都说了尽快救人!问问问!问个屁!”的怒吼。
      阿菲尔当机立断地给出肯定的答案。那边儿开始手术,但他无暇顾及莫名其妙被卷入狩猎战的修斯,同拉斯特对上,战线一直拉到城市边缘。

      唯一的命令是:手术后立刻带修斯离开中央。

      随后阿菲尔在中央地下一直被囚禁到了今天。

      所以知道修斯下落的,就只有护送他离开中央的那一拨人马,以及可能同他们一起行动的朗,或者通过他们不知道的手段、至今仍可能监视着修斯的敌人们。
      “当然考虑到救起什么人的情况,提前在中央市外安排了落脚点。”
      前提是一切顺利的话。阿菲尔没有说出这一句,他顿下,松开握着马斯坦手腕的手,沉默着用五指将垂在眼前的刘海捋到头顶,“教堂有专门的方法送东西出城。如果他们等在事先安排好的地方,打算让他们沿路先行北上。”

      西方和东部绝对会被重点监视。南部战乱不断,唯有北方算是唯一的平静地。

      马斯坦敏锐地点出话音,“对我们的监视会到这种程度?”

      “同原物质融合炼成。我们面对的是知识范围外的人造人。”

      “只是困着什么都做不了。”

      阿菲尔点头,“暂时只能等对方行动了。”

      处境受制于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手边儿没有任何能用作反击的资源。

      萦绕浅淡的松木味儿、昏暗的忏悔室一时沉默下去。

      白发青年放开手,他初冬薄雪般的头发便如数落回额角。
      从计划制定的那天起阿菲尔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无论精力还是情感,皆被现实消磨至极限的青年垂眸;他眼角坠着深深的疲惫,眉梢的阴影一路延伸至雕塑样高挺的鼻梁、沉入青年郁郁抿起的唇角。

      阿菲尔沉默。

      开口说:“我很抱歉。很大一部分是我的责任。”

      “为什么?”

      “同修斯交换情报,那时就知道中央不安全但什么都没有去做。”

      马斯坦耸肩,“照你这么说我也该担一半。”

      “……”

      “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阿菲尔。”
      得到挚友八成还活着的消息后,马斯坦便干净利落地从情绪的泥潭中抽身。他后退一步靠上门框,以卓绝的冷静眼神注视着阿菲尔头顶小小的发旋。
      “再有家室女儿,也不会改变修斯是个军人的事实。”
      阿菲尔有些不快地抿起嘴,“军装即寿衣?”
      “不是那个意思。勇敢不是错,没有人应当因为自己勇敢陷入糟糕的境地。”

      马斯坦抬手搭上阿菲尔的肩膀;

      他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亲密动作。
      就好像几天前,那个在东部住处充满血腥味儿与不安的吻不存在似的,五指贴合青年单薄的衣衫,男人弯下身体、直视阿菲尔无不公正地说:“我想说,修斯很勇敢,你同样。没有行动的人没资格苛责你,阿菲尔,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

      不过是个小小的认可,白发青年却仿佛受到重击般鼻梁酸涩。

      他已经承受得太多了。始终回荡在头脑中,如将要喷发的维苏威火山版沸腾的尖锐愤怒逐渐平息了下来。独臂青年在灯影下像一道孤独的剪影。他与马斯坦对视,方才有了身体下沉,最终穿过海洋、泥泽,真切地回到了现实的沉重实感。
      “……糟透了。”
      阿菲尔将脸埋入掌心、喉间干涩。
      过去几秒,他主动抬手、被痛苦重击到弯下腰似地单手揽住马斯坦的脖颈,“他们都说我应当生命顺遂。每次被抛进台风眼,和我抓同一块木板、溺水到露出可笑表情的都是你。”

      马斯坦笑了下,“我可有够倒霉的。”

      “的确。”

      “别再说让我抽身。首先我绝不想有面对你尸体的一天。”

      “……你这是结果论。”

      “任何在特殊情况下的既定选择都是结果论。”

      他们额头相抵、鼻息相触。

      阿菲尔顿下,“我想,无论如何不能重复东部战场、重复伊修巴尔。”

      马斯坦动作顿下。他像是遇到极其艰涩的障碍般短暂地闭了闭眼。

      “我也说过,”

      马斯坦缓缓回应,“我不会让你再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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