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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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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老头院里扔了那么多吃的,你还是被撵回来了?!”谢狗子正在娘娘膝上酣睡,一早就被蹦蹦哒哒的小哑巴吵醒了。
小哑巴从怀里掏出来半个饼,焐得热乎乎的,高高举起给他。
谢狗子坐在慈悲垂眸的破败神像上,闲闲垂下一条长腿,晃晃悠悠的。他探身从小哑巴稚嫩的小手里拿过那张饼,眉梢一挑,又逗他:“果然是孝子啊,叫声爹来听!”
小狗又变成了小聋子,扭身去收拾破庙里的稻草枯枝了。
谢狗子照样是浪,经常去城里偷吃的,金银财宝却分文不取——他不稀罕——故而也没有人报官抓他。
四月里,吹面不寒杨柳风,他经常在河边找棵大柳树,躺在树杈上吹着河风睡大觉。
小狗上不去树,蹲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拿着棒槌给他洗衣裳。
五月里,谢狗子带着小狗上山摘槐花吃,两人经常吃一肚子槐花,直吃的迎风三里飘香,路遇野狗都能把狗熏的打喷嚏。
小狗能蹲在地上捡一整天的槐米,回去拿火一炒,可香。
六月里,谢狗子喜欢去河里游泳,畅畅快快在水里扑腾,抓鲤鱼烤着吃,偷别人家的莲蓬,一偷一大把。
小狗负责烤鱼,负责剥莲子,谢狗子负责吃。
七月里,谢狗子憋气在河里摸蛤蜊,他突然就想逗逗小哑巴,潜在水里就是不冒头。小狗拿着捡来的破篓子等着,眼见着好久了河面上没一点儿动静,急的在岸上转来转去。
“啊!啊!”小哑巴喊出了声,蹲下来拿小手拍水,焦急的说,“西、西、谢!”
“谢!谢!谢!”小哑巴四处看了看,大中午的,暑气逼人,河边根本没人。
谢狗子估摸着差不多了,哗啦一声冒出了头,抹了抹脸上的水,粗喘着笑道:“好啊!你个、小骗子!原来、是个结巴嘴子!”
把小狗那个气的啊,小脸拉的长长的,扭身就走了,留下谢狗子边凫水边哈哈大笑。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这五年过来,小狗已经学会了说话,只是有时候有些慢,但到底不是结巴。
谢狗子可是正经花了好长时间教他,自己还感觉挺有意思。每天夜里,皎洁的月光从破败的庙顶上投下来,谢狗子躺在娘娘像上,枕着手臂翘着脚,一个词一个词的教小狗。小狗蹲坐在干草垛上,在夜色里乖乖巧巧一小坨黑影,仿佛真是个小狗一般,咿咿呀呀的学说话。谢狗子感觉自己仿佛训了一只学舌的鹩哥。
总是谢狗子先睡着,黑暗中的小狗听不到谢狗子的声音了,也就轻手轻脚的往干草里面一滚,抱成一团睡过去了。
小狗是个很勤快的狗。
他把破庙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人连捡带偷的,也攒了不少的器具,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应俱全,全部整整齐齐靠在墙边。破庙里两垛供睡觉用的干草,也是常换常新,没有异味。
谢狗子终于愿意从硬邦邦的神像上下来,睡到了干草上。到底是干草舒服些。
这个时候,谢狗子依靠老叫花子传授的轻功,基本已经偷遍了淮京上下,只差江湖传闻中最是难偷的秦家了。
江湖传闻在谢狗子他们这种下九流中传播的最是快最是离奇。
传闻秦家家财万贯,更有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全部锁在秦家那铜墙铁壁般的藏宝阁里。
传闻秦家大公子与太子殿下形影不离,智谋无双,下一朝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了。
传闻秦家最小的最受宠爱的四公子,生得是眉目如画芝兰玉树,比淮京第一美女蓝心还要美上几分,以至于上街都要用薄纱遮面,以免引起骚动扰乱治安。
前几个谢狗子都不在意,只最后一个让他颇为心动。
谢狗子这种脾性,幼稚得很,凡事带上了一个“最”字,就能挠的他心痒痒。
那第一美女蓝心,谢狗子见过的,虽然是曼曼坊的风尘女子,确实如同天仙下凡,冰清玉洁,美貌无双。
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人?
谢狗子决定晚上摸进秦家庄园,一睹公子芳容。
此时,那个“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男人”轻轻咳了一声,拉回了思绪跑走十万八千里回忆儿时美好时光的青莲。
青莲丢下手里紧握的一双白净如冰砌的手掌,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生怕人家发现他腻腻歪歪的搂抱着人家。
秦雎睁开眼睛,看清了四周摆设,绝望地发现,他又回到青莲国师身边了。
青莲国师一袭烟雨色青衫,却看着有些皱巴巴,似乎宿醉在外刚回来,鬓发也是蓬乱的。秦雎闭上了眼,不愿再看了。
“秦子祯,你身子什么毛病?”青莲国师问道。
秦雎仿佛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懒得施舍。
青莲方才还温情脉脉,此刻床上人醒了,瞧着他这个死样子,他气的不行,又端起来了:“大夫说你体内寒气淤结,经脉不通……”
“关你何事。”秦雎声音低哑,说道。
青莲抱起手臂,突然来了兴致,有了勇气,问道:“谢初是谁?”
秦雎猛的睁开眼,想起身却一点都动不了,苍白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又黑又大,仓皇又急切:“你怎么、怎么知道……”话未说完,却急促的呛咳起来,脸上眼里都憋的染上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骇人得紧,仿佛下一刻便会咳出血来。
外厅候着的大夫听到了,赶紧进来扶着他靠坐起来,给他拍背抚胸顺气,好一会儿才压下了。
他脸色透出青灰,真是强弩之末走到尽头了,枯骨一般倚着靠垫子,却还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青莲。
青莲方才看他咳得厉害,面具下表情可是十分惊慌,双手都伸出似乎想去扶他,只是大夫进来的快,先一步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于是谁也没发现青莲那一刻的样子。
等秦雎不咳了,青莲也已经调整好了姿态。
咳那一通后,秦雎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却还是用含着血一般嘶哑的声音问他:“你知道谢初?”
青莲那一刻心里百味陈杂,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说:“知道。”
秦雎深深喘了口气,声音轻轻的问他:“他过得好吗?”
青莲想说“他已经死了”,想说“关你何事”,想说一切让秦雎不痛快的话,但他只是说:“尚可。”
秦雎靠在垫子上,又昏睡过去了。
秦雎昏睡了五天,期间青莲找遍了全城所有的大夫,没有一个能把秦雎的病说出来个所以然的,翻来覆去的都是说“体内有寒气,心脉受损,经络凝滞不通”。
让大夫研究了小玉瓶里的丹药,只知道是至毒的毒药,成分几何却难以说清。
青莲抹了把汗,那天他真是把这毒药给秦子祯喂了好几粒的,想想真是后怕。
青莲在房间里放了许多炭盆,烘得屋子里热腾腾仿佛夏日,保护着床上那朵病娇花不受一点寒。可一摸他的手,仍是冰凉冰凉的。
秦雎年轻的时候很是羡慕江湖人士,尤其是倾慕劫富济贫的侠盗、义薄云天的刀客、武功天下无敌的高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血硬汉……他爱看浪漫的花间本子,尤其钦羡其中无所不能的铮铮铁骨又侠骨柔情的男儿,他广泛收集各式兵器、武功秘籍,本也是向往着成为传奇一般的热血男儿。
或许是练岔了功,损害了身体呢?
据青莲的了解,秦子祯虽然有十几个名师指导,武功方面的天资也算有一些,与一流高手却差之甚远,悟性也是一般的。
诚然,这是因为青莲本身是武学天才,看旁人都泯然众人矣。
青莲仍是愿意给秦雎灌输一些内力,他修习的功法至罡至阳,反而比大夫开的药要有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