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君心 ...
-
在凉川停留了一段日子,青莲又接连收到了三只小木鸟,这小鸟邪门的很,先前给秦雎拿着玩的那只还木讷笨拙些,后来来的这些一个比一个厉害。
半夜里扒在窗棂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青莲刚好不在,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这小鸟也不去找他,专在这里烦秦雎。
秦雎睡眠本来就浅,被这小玩意儿聒得不行,差外间睡着的侍从去驱赶。俩小伙拿了根竹竿乒乒乓乓的敲了一通,甫一停下,那假麻雀又开始了。
这边打鸟打得声势浩大,惊动了庄园主人。孙畅披了件大麾过来一看,将近子时了,屋子里灯火通明,廊下人来人往追来赶去,娇弱的师娘披着狐裘立在门口!夜深露重的,也不怕冻着!
孙畅吓得不轻,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深揖一礼,把黑油油的后脑勺亮给师娘:“师娘,您进屋去吧,外边凉。”
秦师娘:“……”
秦雎正深深无语,这边一小侍从拿了张大弓呈了上来,那弓箭得有半个人高,真正是把劲弓。孙畅拿过那弓,在朦胧夜色中,摇曳的灯光映照下,挽起大弓拉成满月,没怎么仔细瞄,锵然将那小鸟楔在了房梁上。
秦雎在夜里看不太清,只知道孙畅将那鸟射下来了,不知这闲散地主有此等臂力,于是也并未起疑。
第二只、第三只小木鸟尖叫着飞进秦雎的卧房,都被青莲亲自逮住了。
小木鸟是为传信的,这么看来,似乎是小鸟的主人在催促青莲。
青莲不温不火的,又等了几天,等秦雎能自由下床活动了,才悠悠动身往西北地界走。
凉川离西北界不远,此处地貌已经脱离了南方的秀丽婉约,低矮的青丘随着地势高耸巍峨起来,树木高大稀疏,森森然若黑铁。滚滚长河自悬崖上飞泻而下,形成壮观的瀑布,无数巍峨的山岭绵延万里,将淮梁大地分成南北两面。
从凉川再往西北走,就是淮梁的西北重镇——秦都。
蜿蜒荒凉的官道上,十余辆马车排成一条长龙,慢吞吞的行进着。
这十余辆马车上,有半数是青莲为秦雎收拾的家当。孙畅再一次被师父震惊了,这行李大到被子褥子大靠枕,小到针头线脑小手绢,鸡零狗碎的给拾掇了六车出来。
他最最尊贵最最娇弱的师娘,坐在铺了六层被褥的车厢里,身边摆满了各式糕点吃食,可见是生怕把人饿着。他那不可一世没心没肺的师父,骑着小红,一脸高傲的表情走在马车边上,不时轻蔑的看一眼他师娘。
“哼,这个骄奢淫逸的小妖精!”
也不想想是谁跑前跑后上赶着给准备的!
孙畅觉得糟心死了!
中午的时候,车队停下来埋锅造饭,青莲掀开秦雎的车帘,只见秦雎靠着大迎枕,拥着厚实的裘皮被子,已经睡着了。
几缕乱发垂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显得他柔弱之至,淡红的嘴角还沾着一些糕点屑。
就像个小老鼠,一直吃个不停,青莲想。
他轻手轻脚的跳上车,靠着车厢坐着,拿起秦雎手边摊开的一本书,果不其然是《画桥头》。
这本恐怕早就看完了,他一定是不敢跟我要,又实在闷得慌,所以才反复读的,青莲又想。
呵,他怕我。
这时候秦雎微微一动,悠悠转醒,迷蒙着双眼看着青莲,然后见怪不怪的了无兴趣的闭上了眼。
他现在已经能够对青莲熟视无睹了。
掐指算算青莲把他绑走已经两个月了,基本上就是把他当个随身带着的宠物,不打不骂,饿不着冻不着,也没有自由。
朝廷不把他当回事,不能解救他,他试着跑了两次也都失败了不说,还差点送了命,于是也就不跑了。
青莲国师是个神经病,谁能跟神经病讲道理呢?所以秦雎基本放弃了交流,干脆就听天由命了。
只要青莲不轻薄他,别的都随意。
青莲国师一看,秦雎把他当做空气,顿时气得变成河豚,掐住秦雎的下巴:“睁眼!”
秦雎就不睁,闭着眼睛装睡。
“我看见你醒了!你还装!”青莲气鼓鼓的说。
秦雎心里嗤笑一声,默默骂了一句“傻哔”。
青莲一口咬住他的嘴唇!
孙畅正牵着自己的马吃草,遥遥望见师父从车驾上跳了下来,脸上带着几道红印子,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的。
看着还挺高兴。
啧啧。
傍晚的时候,孙畅端着饭掀开秦雎车架的帘子。
秦雎怔怔的看着他的方向,看起来真是像个笼中鸟,无事可做,楚楚可怜的。
“师娘,晚饭做好了。”孙畅说着,将托盘递给他。
秦雎摸索了两下,接住了,之后放在小几上,手指循着托盘的底,摸到了筷子。
孙畅皱眉看着:“师娘,饭菜还合胃口吗?豆干炒肉丝您能吃吗?”
秦雎在昏暗的车厢里,扭头看向孙畅的方向:“可以。”
孙畅若有所思,扭身欲走,身后秦雎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孙畅,你师父……”
话说到一半,他又沉吟起来。
“师娘,您说。”
“我们是在往哪里走,要去做什么?”秦雎转而问道。
“回师娘,我们要去西北秦都,师父访友。”孙畅垂头答道。
秦雎什么也没有再说。
这边孙畅找到了围着火堆端着大碗吃饭的青莲,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青莲听后霍然起身,把饭碗递给旁人,大步朝秦雎的车架走去。
夕阳已经只剩下天边的余晖,大片的苍蓝、墨蓝渐渐浸染了天空,正是天将黑为黑的时候,昏暗的车厢里,秦雎食不知味的吃着饭,突然车帘被掀开了。
“豆干炒肉丝好吃吗?”
已经发现菜是西红柿炒蛋的秦雎:“……”
青莲跳上车,单手掐住秦雎的两颊让他看自己的手:“这是几?”
秦雎垂着漠然咀嚼,嘴唇吃的水亮亮的。
青莲感到手上一动一动的,是秦雎的腮帮子,他居然还在吃。
“别吃了!你眼怎么回事?”
“……”
“这十年你究竟怎么了?”
青莲皱着眉,逼视着秦雎。这个人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活力飞扬的少年了。十年前,他们曾经一起在下着雪的院子里舞剑,他们曾经彻夜在山上骑马夜猎,他们曾经在刚开春破冰的河里打赌冬泳……可他现在病病歪歪的连冷风都受不得,眼也算是半瞎了。
这十年时间,仅仅是惫懒,仅仅是失去内力,能够将一个人摧残成这个样子吗?
突然,青莲感到手上一阵湿凉,他低头一看,那是被他掐在手心里的秦雎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