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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新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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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朝换代的光景,新主总是要将后宫旧人整肃一番,似是要抹去前朝一切痕迹。曾经的皇族子弟或是充军或是流放,而废帝妃嫔或是为奴或是为婢,搔首弄姿的就来犒赏新朝功将,从此任人凌辱;刚烈不屈的则是赐上三尺白绫或者一杯鸩酒,索性了结余生。
后宫的哀嚎似是一日更甚一日。
骄阳殿中,姜皇后侧卧在床榻上,似是闭目休憩,双面微闭的容颜并不显沧桑,年近四十的她仍算得上了美人依旧。侍女嫤儿见其多日来无一日长眠,好不容易睡下,便不忍打扰,于是将手持的一杯安神茶轻放在桌上。谁知这轻手轻脚的动作还是让她洞悉得睁开了眼睛。
“嫤儿,是你么?”声如莺啼,余音绕梁。
嫤儿行至皇后床榻前,裣衽一礼,语气平淡得说道:“回禀皇后娘娘,是奴婢。”
姜皇后见其虽是礼数周全,却更显疏离,竟有些嗔怪道:“你我姐妹一场,还在意这虚礼么?”
“皇后娘娘早已是今非昔比,奴婢只是恪守宫规,依礼行事。”嫤儿不卑不亢的答道。
姜皇后听得此言,长舒了一口气,话虽无半分错,可听起来却极不悦耳。“本宫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么?”她边坐起身来,边问道。
嫤儿见状忙搀扶其坐于榻前,说:“已经将前朝的姩妃移到了北苑冷宫清冷台,命其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本宫这么做也算是还了她母后当年曾对本宫的那份恩情。今后,玥国对我乌族的灭族之恨,就莫要怪我对他们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了。”姜皇后眼眸中透出了阴鸷的狠辣,接着说道:“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呢?”
“回皇后娘娘,都已安置好了去路。”嫤儿再三斟酌措辞,却还是不忍将他们的残酷下场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成了“去路”二字。
“你还是在怪本宫对待前朝旧人,太过心狠手辣了吧。”对于嫤儿的过于守礼,究其原因,姜皇后自是心知肚明。
“奴婢不敢。”
姜皇后冷笑了一下,“新朝伊始,流血牺牲总是在所难免,杀伐决断亦属平常之事,本宫对待他们,终归已是仁至义尽了。若是对他们有仁慈半分,将来又如何震慑六宫,若六宫无序,新皇又如何威吓的了朝堂的那些魑魅魍魉。”说着,她将手握住嫤儿的手,不再以‘本宫’自称,“我知道,自小到大你都是这般菩萨心肠,见不得无辜之人受半点委屈,或许你现在还不认同我的做法,但是我相信,你那么聪慧可人,肯定能理解我的苦衷。你我虽名为主仆,实则我早当你是我的亲妹妹,十五年前的死里逃生,颠沛流离,若不是你相伴在侧,拼死相互,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光是这份恩情,就是此生都无以为报。”说到动情之处,姜皇后的眼角泛起了泪光。
“别说了,姐姐。”嫤儿似被唤起了十五年前充满血与泪的往事,姐妹间出生入死的画面,虽已是陈年往事,却仍是历历在目。
“从芙蓉阁失火的那天起,乌娆就已经死了。也是从那日起,我就跟你一样,都姓姜。别忘了,结拜的时候,我们都发誓说过要今生今世,永不相弃。”
“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嫤儿侧跪于姜皇后双膝之下,双手仍然紧紧相握,道:“嫤儿自幼漂泊无依,若不是老族主收留,恐怕也早已流落红尘,当姐姐还是乌族公主的时候,嫤儿就侍奉姐姐,从此姐姐到哪里,嫤儿就到哪里。”
姜娆缓缓将嫤儿扶至身侧,说道:“我的傻妹妹,难不成你还想侍奉我一辈子?此生都不嫁人了?”
嫤儿闻声低头不语。
“嫤儿,你侍奉我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嫤儿从七岁就开始侍奉姐姐,过了冬就整整二十一年了。”
“看我都把你耽误成一个老姑娘了。可你还是跟当初一样的卓然而立,而我却已经老了。”姜娆用手划过嫤儿依旧吹弹可破的脸颊,不禁感叹。
“姐姐莫要妄自菲薄,在嫤儿心中,姐姐永远都是倾国倾城,再没有旁人可以比得上姐姐的容貌。”嫤儿万分笃定,并无半分谦谨得说道。
而姜娆只是一直目视着嫤儿,思忖着有一副这样精致剔透的容颜,不知会是她的福还是她祸,若有所思之后,便敛容屏气的说道:“嫤儿,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不得隐瞒。”
嫤儿从姜娆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安,她只是点了点头,聚精会神的听着。
“这段日子,皇上总是不经意的向我打听着你的事情,我寻思着皇上迟早是想要了你。可我毕竟不知你的心思,便不敢贸然向皇上提起此事。女子婚嫁乃是终身大事,总得让你心甘情愿才行,我不能替你拿这个主意。”
话音还未落,嫤儿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含泪光的说道:“姐姐你一定要相信嫤儿,嫤儿从未想过要做皇上的女人。”
姜娆忙扶起嫤儿,抚慰道:“嫤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怪罪你什么。都到了今日这幅田地了,难道我会介意跟你共侍一夫么?我的心思你还不知么?皇上现在又不是独宠我一人,不说将来要充裕后宫的佳丽,单说从兖州带过来的几个侍妾,就已是雨露均沾了。不瞒你说,我私心想着,你若是愿意就好了,我也算是少了一份威胁,可若你不愿意,我也决不会逼迫。总不能让你走我的旧路,一辈子任人摆布,活得凄凉。”大抵是觉得最后这句太过悲凉,姜娆终是没有说出口。
嫤儿用力得摇了摇头,说道:“嫤儿不愿意。嫤儿宁可以死明志,终生不嫁。”
“以死明志就不必了,不过总得在皇上开口要你之前,替你做主,给你许个人家才行。若是皇上金口先开,那必是覆水难收了。”
“大不了就是三尺白绫。”嫤儿负气得说道。
“又在说丧气话。人若是能活着,还是不死的好。”姜娆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贺兰勋将军有万夫莫当之勇,将千军万马之才,虽年龄长你一些,也算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嫤儿问道。
“皇上册封贺兰将军的圣旨,你可曾听闻?”
“皇上册封贺兰将军为忠勇大将军,还赐了将军府给他。”
“你可知这背后的意味?”
嫤儿思索了片刻,疑惑得摇了摇头,道:“当今圣上能攻进这晋阳城成为兖国君王,贺兰将军功不可没,册封忠勇大将军也是实至名归,这有何不妥?”
这时,姜娆似是听到了寝殿外的隔墙有耳,因此话锋略转,说道:“齐国也好,兖国也罢,国号虽是变了,可终究还是桓氏的江山。若论起辈分,齐国的末代帝王还要称呼咱们的国君为皇叔呢。若非齐国君王只知纵情酒色,让奸臣当道,斩杀忠良,将朝堂之权交到宦官贾绅的手上,咱们的兖州王恐怕不能在旦夕之间就令前朝覆灭。兖国能建立是民心所向,时事所趋的结果,你可不能把功劳都给了贺兰将军。况且要不是当今圣上懂得知人善任,贺兰勋恐怕还待在崤山上做亡命之徒呢。”
此番颠倒是非的言论让嫤儿陷入混沌。前齐国君主贪图享乐,官贵勾结奸臣当道岂止是这几年的事情。当今圣上所属的桓氏皇族这一脉在兖州封地已世袭了三代,有哪一个兖州王不想当这一统天下的皇上,只可惜壮志虽满酬,良将却难寻,若非一番因缘际会,当朝皇上招揽贺兰将军为幕僚之首,暗自为其招兵买马,练兵点将,蛰伏数年之后,又如何能蓄势待发,一路过关斩将,凡是马蹄所到之地,都是所向披靡,一直杀到晋阳帝都,皇城脚下,均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难道这一切只用了“民心所向,时事所趋”这八个字就轻易抹杀了么?
嫤儿能看清的事情,姜皇后自然也认得清,她的此番言论,必是有弦外之音。自古以来,历代的君王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臣子有功高盖主之嫌,卧薪尝胆之时能共赴战场,可天下归心之时却开始心存忌惮。
如今兖国百姓口中歌功颂德的人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是贺兰勋,光是这点已让皇上对他有了芥蒂,可若不论功行赏,又难掩悠悠众口,几经思量,只得给了他一个忠勇大将军的虚名。让看透真相的人缄口结舌,让不明就里的人认为当今皇上是个任人唯贤的明君。
嫤儿终是明白了姜皇后的言外之意,再加上她略一皱眉使的眼色便意识到现在的危机四伏,即便是在皇后寝宫,也没有绝对的安全,稍有一步行差踏错,不仅给自己惹祸上身,还会给身边的人招致流言蜚语,深谙后宫规则的嫤儿向眼前的姜皇后施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是奴婢妄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