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伴如嫣》李拾亿

4、第三章 半笺情思寄幽怀

　　不知不觉，来到将军府已有半个月有余。初至此处之时，如嫣对府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从假山环抱的池塘，到亭台楼榭的屋宇，每一日总是要转上一遭，似乎只有这样才算不上是暴殄天物，可这短短的十几天过去，这种兴致就渐渐被消磨的百无聊赖起来，再华贵的景致若是无心上之人在侧，也终是空洞乏味，索然无趣。于是她不再贪恋外面的月夕花朝，而是在屋中看着窗前濒临落尽的桃花，睹物思人。
　　如嫣坐于桌前，下意识的伸出手掌，试图接住迎风飘落于窗前的那些桃花中的一朵，却仍是徒劳，怅惘思虑了片刻，又持起毛笔在墨中沾了一下，提笔写道：落花虽无意，人自有情痴，对君芳心许，不敢让君知。
　　自两个月前在兖州的临别之景，如今想来，还是犹如昨日：
　　“陆珩哥哥，你听说了么？贺兰将军为新朝打了胜仗，新皇还赐了他将军府，明日我跟蕙儿就随着将士们的家眷去晋阳了。”如嫣对眼前倾慕之人欣然说道。
　　“你到晋阳见到贺兰将军，一定要替我恭喜他。”那俊逸男子悠然说道。
　　“陆珩哥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晋阳么？那里可是新朝帝都，听说好玩得不得了呢！”
　　“我还有些要事要办，你跟蕙儿这路上要多加小心。这把匕首锋利无比，就当作是防身之用。”
　　“多谢陆珩哥哥，我的功夫你可是见识过的，一般的人可伤不到我。况且还有阿福保护我们，你就放心吧。”
　　如嫣从腰间取下了匕首，她的手触过在剑柄处镶嵌着一颗墨玉，若有所思，自陆珩将其赠予她之时，它便日日不离身，既可防身，又何尝不是个念想。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如嫣的思绪，她赶忙用案上的书籍将刚刚写下的诗句遮掩上，然后走到了门边，将门打开。
　　自来到将军府之日开始，蕙儿每日此时都会如约而至得给如嫣肩上的伤敷药。
　　蕙儿一瘸一拐得走到屋中，然后反身向外望了望，见周围没有旁的人，于是放心的将门锁上。
　　“蕙儿，你的脚怎么了？”如嫣担心的问道。
　　“ 我今天把脚扭伤了，宝叔就把他自己治疗外伤的药给了我，我见你这些日子肩上的伤还是不见好转，就寻思着不如给你换种药，就拿过来给你试试。”蕙儿口中的宝叔是贺兰将军的副将，十几年来忠心跟随，也是看着蕙儿和如嫣长大的长辈。
　　如嫣坐于床上，背对着蕙儿，将衣衫褪至肩下。
　　“怎么今天肿的越发的厉害了！如嫣，亏你一直都说不碍事。”蕙儿见如嫣的肩头已红肿得不堪入目，便有些埋怨她一直以来并未将伤情如实相告。
　　她轻触了一下伤处，如嫣便本能的躲了一下，然后安慰蕙儿道： “起初真的不碍事的，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才开始略微觉得痛。伤筋动骨总是需要些时日的，蕙儿你不必担心。”
　　蕙儿将药油涂在如嫣的肩上，轻轻擦拭：“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如嫣轻轻嗯了一声。
　　“如嫣，你喜欢现在的将军府么？”蕙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
　　如嫣想了想，答道：“贺兰将军的新府邸却是富丽堂皇，相比于兖州的军营倒是强了不少。可我仍是怀念过去咱们在兖州无拘无束的日子，那时跟着贺兰将军学骑马，跟着崇正哥哥学射箭，还跟着……”她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说出陆珩的名字，蕙儿也专心为她擦药，并未注意这言语间的微妙，于是她接着说：“日子虽是清苦了一些，可都是惬意的。那时嫤姨会时常过来看我，给我做我最爱吃的梅花糕，不像现在，她在皇宫中侍候皇后，几个月都未曾见上一面。就连同在屋檐下的贺兰将军，一日中的大半日都是在皇宫里面，崇正哥哥就更不用说了，西边的战势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到晋阳。”
　　在如嫣娓娓道来之时，蕙儿已动作麻利的给她上好了药，正待为她穿上衣衫之时，又是轻缓的敲门声。
　　“是谁？”蕙儿高声问道。
　　“蕙儿姑娘，崇正公子回来了。老爷吩咐我叫两位姑娘去东厅。”赏赐将军府时，皇上也一同赐了侍婢五人，正在答话的巧儿正是其中之一。
　　“大哥回来了。”蕙儿难掩喜悦，又对着门外的侍女说道：“你先退下吧，待会儿我们就过去。”
　　“奇怪，东厅是招待贵客的地方，如果只是崇正哥哥回来的话，贺兰将军不至于如此郑重的让我们去东厅，莫非他还带了别的人来？”如嫣不禁疑惑。然后转而一念竟想着：“难道是陆珩哥哥？”想到此时，嘴角也不由得挂上浅浅的笑容。
　　蕙儿似乎并没有看出如嫣的窃喜，而是庆幸的说：“幸好你身上药油的味道较前些日子我给你用的药的味道比并不明显，若不仔细闻应该是闻不出来的。至于大哥有没有带旁的人，咱们过去不就知道了么。”
　　东厅的陈列古朴简约，既不过分招摇，又不显失礼于人，当真是个清雅居士招贤纳客的好地方。身着一袭月白紧袖袍的俊朗男子在环顾四周之后，最终将脚步驻足于挂在墙上依次排列开的四副四季竹图前，凝眸注视了良久。
　　还不及弱冠之年的他拥有着一双朗眉星目，微蹙的眉头更显他聚精会神。开口说话时，眼神仍然在画中游移：“崇正兄，依画中所著的时间看来，这些画作也是将近二十年的旧作了，却依旧是崭新的模样，虽是挂于屋中，也未见其沾有半点尘土，想必贺兰将军对这些画也是极为珍视，他应该也是个惜竹爱竹之人吧。”
　　“君卓兄所言极是，这四幅画都是叔父年轻时的得意之作，一直都是小心保管，自从到了将军府才将它置于此处，大概也是觉得这些画与东厅的陈设正好相得益彰吧，叔父此生唯独对竹情有独钟，他常说竹者重节，节者为信，也常常教导我们为人自当要像竹一样，重节重信。”站在他身旁与之年龄相仿的少年从容说道，其身穿灰色衣衫，相貌虽不及身侧之人俊美，却也算身形伟岸，昂藏七尺。
　　“画中之竹，春竹清秀俊逸，夏竹气若幽兰，秋竹孤傲凌风，冬竹则是耐寒长青，宛若屹立于乱世之君子，任凭是经受着何等的血雨腥风，亦是昂然不屈，这等气节与贺兰将军更是相得益彰才是。只不过……”言至此处，君卓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什么？”清脆悦耳的声音抢先萦绕耳畔，两位少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两位端庄秀丽的姑娘盈歩走来，那疑问便是出自其中一位姑娘。
　　崇正见来者中有位一向以伶牙俐齿著称，便对身侧的少年讪笑道：“君卓兄，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下面的话你可一定要深思熟虑。”
　　“这位姑娘，在下的一点拙见，不过是附庸风雅之说，登不上大雅之堂。”君卓推辞说。
　　“那你倒是把你的那点儿拙见说出来听听啊，是不是附庸风雅之说得听得人说得算。”如嫣早在崇正和君卓讨论贺兰将军画作之时就已到东厅门外，只不过因为对这个被崇正哥哥带到府中的人心存好奇才迟迟未现身，可当听到这位少年竟对贺兰将军之画作存有质疑之时，便现身想问个究竟。
　　君卓见这位姑娘话语间竟是咄咄逼人之势，便知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坦然说道：“只不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四幅画中有一副并非出自贺兰将军之手。”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一副啊？”如嫣并未恼羞成怒，而是气定神闲的问道。
　　“应该是这幅冬竹图。”君卓自信的指着最右边的画，继续说道：“其实四幅图都已有异曲同工之妙，贺兰将军在作春、夏、秋竹图时，也能看出他在极力模仿冬竹图的柔情雅致，能将这份神韵临摹至这番田地也是实属不易。可是贺兰将军毕竟常年征战四方，气量情怀自是豪放不羁，这种渗进骨髓的豪情壮志无论怎样都不会轻易磨灭，在作画之时也自然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来。冬竹图笔触只是看似苍劲有力，仔细端详却是刚中带柔，尤其是在竹叶的描绘上更是略显细腻。就凭这一点，就与其他三幅截然不同。”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了一连串的鼓掌声，而鼓掌之人正是少年口中的贺兰勋。他虽已年近中年，却仍旧是英姿飒爽，多年的驰骋沙场似乎并没有让他显得粗犷，而是始终不改风度卓然。
　　立于厅中的四位年轻人见贺兰将军走进东厅，便各自行了一礼，贺兰将军微微颔首之后又对方才评论画作之人满意微笑，神情透着欣赏之意：“想不到这位公子年纪轻轻，赏析画作就有此等造诣，崇正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定会获益良多啊。”
　　“贺兰将军过奖了，早就听闻将军您不仅骁勇善战，更是个高风亮节之人，如今看来，果然不虚。晚辈姓尹，名君卓，若将军不介意，就称呼在下为君卓吧。”君卓双手抱拳向贺兰将军施了拱手一礼。
　　“君卓。”贺兰将军轻声念了一下，说：“可不要负了这个名字。”
　　“君卓谨记。”年轻人彬彬有礼的答道。
　　“叔父，侄儿在返回晋阳途经晋中之时，偶然识得了这位君卓兄弟，我俩一时相谈甚欢，把酒言欢之余才得知他是四处游历的儒客，于是自作主张，将他请到咱们府中小住几日，请叔父见谅。”崇正向贺兰将军道出了将君卓带到府中的原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君卓能来到蔽府，自是蓬荜生辉，我又如何能怪罪。”贺兰将军此言无一丝敷衍客套，豪迈之气尽显无遗。
　　“君卓你看，我就说叔父是个豪气万丈之人，怎会拘此小节呢。对了，我跟你介绍一下我的两位舍妹。”崇正分别向君卓介绍着站于一角的如嫣和蕙儿。
　　这时，君卓突然灵机一动，便想要对刚才出言不逊的如嫣整蛊一番，于是他突然用力得嗅起了周围的空气，疑惑得问：“崇正兄，府中有人受了筋骨之伤么？怎么我闻到一股药油的味道。”此话虽是在问崇正，可君卓的眼神却总能跟如嫣的汇聚一点，蕙儿刚想以自己扭伤了脚作为说辞，便被如嫣悄然拉了回去，她自然能够会意到君卓此言的用意，即便蕙儿挺身而出他也未必善罢甘休，若是追根究底起来，自然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如嫣走到君卓跟前，柔声冲着他一字一顿得说道：“尹公子，请恕方才如嫣言语中的冒犯。”
　　众人并未察觉这一微小的一幕，君卓听得求饶之语自是满腔窃喜，在崇正还在努力嗅着周遭的空气以求答案之时，君卓又说道： “好像现在又没有味道了，许是刚才我闻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