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伴如嫣》李拾亿

2、第一章 人面桃花

　　十五年后，北朝。
　　数岁光阴，仿若梦中之境，似真亦是幻，似是亦如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风和日丽的春，到炎炎烈日的夏，再从落叶飘零的秋，到白雪皑皑的冬，无数个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白驹过隙，不过是稍纵即逝，蓦然回首，惘若隔世，犹如镜花水月，无心去来。转瞬间，从总角之年的天真到豆蔻年华的灵秀，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竟也能出落成了娉婷少女，她从未料想过，自己竟能亲眼见证着北朝齐国更代易主，帝国分崩离析。
　　又是一年落花时节，亡国不复晋阳城下。而此时城中的百姓似乎早已忘却了“亡国之恨”，而是更愿意接受它现在的归属：兖国。
　　由精锐骑兵们护卫着的数十辆驷马轩车鱼贯而入，浩浩荡荡得驶进了这座曾千疮百孔而今繁华依旧的皇城脚下，车中坐着得都是兖国新朝将领的家眷，最末端的车中坐着两位模样俏丽的少女，都是十四五的舞勺之年，着绿衣的灵心慧性，穿蓝衫的娇羞百媚，当真是各有各的绰约风姿。绿衣少女不安分的掀起马车窗帘，面带笑靥将头探出窗外。而蓝衫女子虽是端坐于车中一侧，心中却是一面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好奇，而另一面又不时的面露忧心之色，欲言又止。
　　“蕙儿，你快看，这便是晋阳城了。”绿衣少女声音清脆悦耳，依旧是带着如花的笑脸，向坐于对面的蓝衫女子指引着高耸巍峨的城楼上赫然林立的“晋阳”二字，转过头时，方才注意到了她些许不安的神情，正欲关切对方，蕙儿便是先开了口道：“如嫣，你肩上的伤好些了没有？当真可以瞒过叔父么？若是他问起来，我们又该如何说啊？”那位面露忧心之色的姑娘名叫贺兰蕙心，名字是取自蕙质兰心之意，她口中的叔父便是兖国的开国将军贺兰勋，若论尊卑，蕙儿算得上是如嫣的半个主子，可贺兰家一向不吝这些繁文缛节，自小在兖州军营中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彼此间都是坦诚相待。
　　“虚……小声一点儿，当心让正在驾车的阿福听到，到时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如嫣用食指在唇间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安慰道：“你若不说，我若不说，那谁会知道？放心吧，只是扭到了筋骨。以前跟着贺兰将军学骑马的时候也没少从上面摔下来，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说着，她用右手轻拍了一下左肩，试图安慰蕙儿，刺骨的痛楚虽还是不经意的袭来，可她依旧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你要总是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明明是可以瞒天过海的事情，待会见着了贺兰将军恐怕也会露出端倪来的，他若是知道我在晋中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指定是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板子了。”如嫣故作失望状，似是捉住蕙儿的痛处，有气无力的说道。
　　“叔父当真一眼就能看出来？”蕙儿双手附在脸颊上，紧张的问。
　　“你若是能笑上一笑，他定是看不出来。”说着，她轻轻的将手从蕙儿的脸上拿开，自己又小心翼翼的用纤细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掐出了一个笑弧。
　　蕙儿不禁莞尔一笑，焦虑之色一时早已荡然无存。
　　“这就对了嘛。”那绿衣姑娘满意地笑道。
　　蕙儿仿佛是刚刚回忆起方才如嫣的话，便义正言辞道：“你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叔父虽是平日里为人严苛了些，可什么时候舍得打过你板子？况且你肩上还是这般模样，就算他真的打了你板子，我和大哥还有嫤姨岂能坐视不理？”
　　“到底是贺兰家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是同气连枝的，一点都污蔑不得。”如嫣谑而不虐着调侃道。
　　车中又洋溢起了笑语欢声，两个少女抛开烦恼，都将脑袋探出窗外，领略着八街九陌的晋阳城是何等的人人称叹。
　　这座城终是呈现了一国帝都本该有的模样，店铺林立的街道，熙来攘往的路人，叫卖吆喝的商贩，川流不息的过客……城中的一切都是秩序井然，仿若三个月前那场血雨腥风的皇族厮杀根本未曾发生过，连绵战火也不曾触及过这座濒临凋敝的古城。这样的景象不免让人生出节同时异、物是人非之感，前朝往事，终成旧梦，民间依旧，谈笑风生。
　　景至此处，如嫣若有所思，渐渐地敛住笑意，放下窗帘，不禁幽幽暗叹一声。蕙儿闻声也将窗帘放下，疑惑不解的看着她，问道：“如嫣，怎么此时又换做是你唉声叹气起来？”
　　如嫣似乎刚从感时伤怀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来。”
　　“是什么诗？”蕙儿好奇地问道。
　　“花开花落常相似，人间又闻笑谈声。前朝往事成旧梦，故国不复晋阳城”言即此处，如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于是噤声不语，在新旧朝廷更迭之时，诗的下半句的确是讳莫如深的禁忌，从古至今，文人雅士为此招致杀身之祸的例子不计其数，方才的情不自禁确是出言有失。
　　蕙儿将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皱着眉头说道：“如嫣，这种诗忌讳颇多，以后还是不要再念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此诗是出自何人？”
　　如嫣听得此问，不知该作何解释，这诗本是位故人一时兴起之作，她也是偶然得见，便暗自记下，并非出自古书典籍，没有念过也是情理之中，可个中隐情也是一言难尽，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由得想起了和这位故人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脸上竟泛起一丝潮红，口中也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道陆珩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到晋阳？当日在晋中舍命将追兵引开的蒙面人是不是他？现在到底脱险了没有？”
　　蕙儿虽是听得并不真切，但看到如嫣殷红的双颊，也就明白了其中意义，便意味深长的讪笑道：“原来是陆珩哥哥的诗作啊，难怪记得这样清楚，读四书五经时都不见你这般融会贯通呢。”
　　如嫣见着蕙儿如此嘲笑自己，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更是坦然：“陆珩哥哥不仅文采非凡，精通骑射，而且还是解困济急，锄强扶弱的大英雄，是乌族的一族之主，就连贺兰将军都说他后生可畏，崇正哥哥更是跟他是至交好友，我仰慕他有什么可丢脸的。难不成在咱们这辈人中你识得比陆珩哥哥更强人的么？”
　　“噗嗤”，一直忍俊不禁的蕙儿一时没有憋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说起话来都不害臊。有没有比陆珩哥哥更强的人我可不知，不过我倒应该是不会再识得比你更‘坦荡’的人就是了。”从小到大，蕙儿最是了解如嫣是何等的伶牙俐齿，言语上半点亏都是吃不得的，没有道理的事情都能被她说成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像今日这样越描越黑的时候还是头一遭。
　　如嫣也跟着蕙儿笑着，脸羞得更像是红胭脂，可心却是无比惬意的，正在驾着马车的阿福听着马车里面银铃般的笑声，嘴角也不由得挂起了一个弧度，随意的哼着悠扬的小调，马儿仿佛也是觉察了主人的欢愉，更是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晋阳城中心的将军府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