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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家变(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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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倚漠背上锦熙,向胡同里走去。
胡同里漆黑而僻静,偶尔经过一两个人,也只是一团黑影错身而过。谁也看不清谁,所以谁也打扰不到谁。
云倚漠非常喜欢这种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感觉。万千俗世,都被排拒在外,只有背后那温暖而沉甸的重量,最为真实。
蓦然间,他产生了一个格外煽情的念头:如果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道,身后之人愿意就这么一直陪着他,那他也愿意这样背负千钧地跟他走完一辈子。
他愿意放弃寻找天枢、放弃家族的纷扰,就这样与他相依为命地走下去。
可惜,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很多东西并不是他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有些责任,是人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人们管这个叫做“命”,而锦熙的出现,只能算他的“运”。
“云倚漠,我重不重?”一路上都未发一言的锦熙,终于开了口。虽然声音有些沙哑,但已没了哭腔。
云倚漠没想到他开口问的竟是这个,回答道:“不重。”
锦熙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脑袋枕在他的颈侧,闷声道:“我小的时候,阿玛总是背着我到处玩。我问他重吗?他也回答不重。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扛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肩头,越过前面重重人群,看戏、看花灯、看天桥上耍把式的····这些事,我其实都是记得的···”
云倚漠听了沉默不语,继续走着。只是又将锦熙的身体,往上面抬了点,背得更稳了。
锦熙继续道:“我并不是真的恨阿玛。我只是实在无法理解他对额娘过世时的态度,以及后来越来越不念旧的行为。他的薄情寡义,令我害怕,令我寒心,令我怀疑他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心,令我怨愤他这个人到底讲不讲情分。但现在想来,他对我其实并没有什么亏欠,从小到大,乃至如今,他最宠的孩子还是我。虽然他经常骂我,但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句,什么‘不成器啊、孽障啊、逆子啊···’再重的话也没说出来过。至于什么家法体罚,每次也只是嘴上说说,大多数还是招呼到我的两个兄长身上。”他顿了一下,竟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那笑声却比哭声更令人心酸:“云倚漠,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记得上一次见面,我还把他气得跟我断绝了父子关系。你说他都不认我了,我还有没有资格去给他送终?你说他在黄泉路上,是不是还要生我的气?然后一边骂着‘孽障’,一边伤心?”
云倚漠愈加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对于父子情,他比他更为懵懂。他对于父亲的印象,甚至只停留在一双手、几出戏,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轮廓、几句都快忘了的只言片语····
“云倚漠,你知道后悔的滋味吗?”没等云倚漠回答,锦熙再次问道。
云倚漠听了,心头一震。似乎这句话早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一样,曾在无数个日夜,被他拿来反复扪心自问。
云倚漠迟疑了片刻,答道:“我知道那种滋味。但与其说‘后悔’,不如说‘悔恨’。不止悔,还有恨。”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过去的从不追想,眼前的也不会犹豫。所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对这种情绪如此熟悉。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座洋楼、一块牌匾、一张照片,然后所有的画面又瞬间消失,再怎么想,都无迹可寻。
锦熙听后,倏地搂紧了他的脖子:“我现在是不是就算再悔、再恨,也没有用了?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起死回生的方法?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
执着如苏黄梁,不仅没有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还一次次的都把命搭了进去。
云倚漠停下脚步,将锦熙放回地上,转身面向他,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锦熙垂着眼,眼中似笑还悲:“不如何,如果有,我只想亲口跟阿玛说一声:对不起。没有的话···”他沉默了。
云倚漠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抬起,他的眼睛扬起,迫使他看向自己:“无论有没有,说了那三个字以后呢?说完以后,你的心里就能真正谅解他了吗?他的心里就能真正接纳你了吗?就算怡亲王起死回生,你还是要因王妃的事与他心存芥蒂,他还是不能接受你喜欢男人的事。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听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若真想尽孝,就放下王妃的事情,主动解开心结,让逝者走得少些挂碍。尘归尘,土归土,这样你也能好过一些。怡亲王泉下有知,魂魄也会得到安宁。”
锦熙一动不动地望着云倚漠,只觉得三千世界的悲欢离合,在他那双过于沉黑的眼睛里,都能照出个通透。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但他不明白的是,人心若能随心所欲地去控制,也就没有什么八苦之说了。
道理他懂,但做到又太难。
锦熙突然感觉身心俱疲、感性与理性搅在一起,片刻不得安宁。于是他抓住云倚漠的手道:“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他的行为像是逃避。
云倚漠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牵着他一步步往回走,走出胡同,穿过长街。一路上握着他的手,未曾松开过一秒。
天还没亮,锦熙就穿戴整齐,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这一夜,他几乎没睡,挨到现在,只是怕走得太早,吵醒云倚漠。
锦熙走后,云倚漠摸着身旁还留有余温的地方,缓缓睁开双眼,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
看来,这一次,他只能靠他自己了。
这时,陆无涯突然推门走了进来,并昂起下巴指指窗外:“你不去跟着他吗?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挺叫人担心的。”
云倚漠掀被而起,穿着一件中衣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水:“这次,我帮不了他什么。再劝,也只会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陆无涯叹了一声:“也对。这年月,谁没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过了这阵就好了。”说着他又忍不住揶揄两句:“只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拿他当个宝贝疙瘩,那还不得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尤其在人家痛失至亲时,那不更应该呵护备至、左右不离?”
云倚漠放下水杯,瞥他一眼:“我拿他当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我该对他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陆无涯没皮没脸地“嘿嘿”两声:“行行,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行吗?你家小少爷知道你这人脾气这么坏吗?”
他见云倚漠的脸已经开始黑了,赶紧话锋一转,说起别的事:“对了,你看这个跟你有没有关系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兄云倚漠,亲启。然后又兀自叨咕道:“我昨天跟狐狸回家时,从门缝里看见的。你说这年头,认什么的都有。认你当哥哥,他怎么不认你当爸爸呢?”
云倚漠见了,却没有一笑置之,而是神色丕变。
陆无涯看得提心吊胆,赶紧澄清道:“祖宗,老子对天发誓,我可从来没有打开看过!”
云倚漠没理他,继续拆信。当他看完信里的内容,不仅眼神变得更加骇人,连脸上也罩下一层寒霜。
陆无涯从没见过云倚漠反应这么大过,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怎么了?信上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呃··不冷静?不会是通知你,突然有了个儿子什么的吧?”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事,还有什么事能让云倚漠反常至此。
云倚漠冷冷一笑,将信随手扔在地上:“没什么,不过就是些恬不知耻的威胁罢了。”
陆无涯大惊,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威胁云倚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凶神的?
于是忙瞄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信纸,想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写信的又是何方神圣。
他大致看了几眼后,立即惊得地几乎合不拢嘴,磕磕巴巴问道:“小云,你竟然真是云···云家的人?还是长子?”
他虽没看全整封信的内容,但单从“兄长,安好”的开头,与“弟,倚弛敬上”的结尾,已足够判断出个大概。
云倚漠依旧一脸寒意,声音冷得更是都能结出冰,讥讽道:“是又怎么样?还不得流落街头讨生活?”
陆无涯也不是不懂那些高门大户内的争斗,只心道:能把云倚漠斗得扫地出门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这真相实在来得太令人震惊了。已经赶超“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了。对于陆无涯来说,是“同住三四载,不知身边有富豪。”
云倚漠压下心中诸多情绪,交代道:“我要去天津一趟,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好小白,还有帮我照顾一下锦熙。”
陆无涯不解道:“你去天津干嘛?我看这信里也只是听说你病了,问候了你几句罢了。”
云倚漠一脸不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说能安得什么心?这封信里,第一提到我‘身体抱恙’,第二提到‘锦熙拜访’,只能说明,他们已经查清楚我抱恙的原因,知道我在找‘天枢’。也摸明白了锦熙的底细,用他来威胁我。我这一趟要是不去,不跟他们交代交代‘天枢’的事情,恐怕此事不能善了,这封信也只是个开头。如今怡亲王府正值多事之秋,我不宜再给他们添事。”
陆无涯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云倚漠道:“等陪锦熙过了头七再走。老陆,这事,你就暂时别告诉别人了。”
陆无涯点点头,便没再多说什么。
白楼月躺在外屋的炕上,眼中一片清明。听闻陆无涯从云倚漠房间走了出来,立即闭上双眼,假装睡得正香。
锦熙走到王府门前,只见两盏巨大的白色灯笼高高挂起,里面烛火微明,灼得人两眼发烫。
他抬脚进门,触目皆是一片素白,白色的花圈、白色的挽联、白色的灯笼····全府上下披麻戴孝,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浅驼色的毛呢大衣,格格不入。
陈叔看到他后,立即跑了过来:“小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赶紧回屋换了衣服去灵堂吧。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那守孝呢。”
锦熙点点头,刚开口叫了句“陈叔”想问点什么,陈叔就匆匆忙忙地又被其他人叫走了。
他站在原地,望着偌大的府中,所有人都井然有序、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只有他一个人像是个无关人士一眼,多余地站在其中,似乎与整座王府、整个葬礼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离家这样久了。
回到房间后,锦熙看到床铺正中,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孝服,似是给他准备多时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穿孝,记得上一次他是死活不穿的。但这一次,再没有人押着他穿上这身衣服,因为那个人现在正躺在一口冰冷的棺材里,从此再也不会醒来。
这么一想,锦熙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个孤儿——尽管不用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他穿好孝服后,第一次没有站在穿衣镜前左照右照。而是径直走去了灵堂。
锦城在家中虽然排行第二,但由于是嫡长子,所以跪在了灵堂的上首。他旁边跪着他的妻子,他妻子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是为锦熙留的。而锦熙的旁边才是大哥锦封。锦封之后则是跟他一样的庶出。
锦熙进了灵堂后,就见二哥一丝不苟地跪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不见悲意,只有肃然。倒是大哥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刚刚哭过。
有宾客进来,锦城就带着兄弟姐妹磕头谢客,从头至尾礼数周全,没有一丝的纰漏。
他看着这样的二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那人跟阿玛很像,看不出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锦城见了锦熙,也没说别的,只对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守孝。
锦熙一言不发地跪到二嫂身边。他与二嫂夏澄当年也算有过一段情,按说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但这一次,他心中格外平静,再没有了一点芥蒂。
反倒是夏澄,下意识地别开了脸,眼中隐现尴尬。
这时,灵堂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只见叶丈秋紧绷着脸,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依旧跟着副官沈欢璃,帮他挡下一些“杂鱼”的阻拦。
锦熙见到叶丈秋后,一阵错愕,紧接着便要站起身冲过去。他对他,心里憋了太多的疑问,只想立刻、马上全部问清。
只是锦丰却先他一步站起来冲了过去,然后二话不说就给叶丈秋的脸上来了一拳。他看似平常像个文弱书生,但这一拳却并没有半点文弱,直接就把叶丈秋的嘴角打出了血,鼻梁上的眼镜飞出老远。
沈欢璃见了,喊了声:“长官。”立即拔枪上膛,对准了锦封。
锦熙见状,忙上前挡在大哥身前,斥道:“你敢在这里撒野?”他这句话虽是对着沈欢璃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叶丈秋。
叶丈秋的心“咯噔”疼了一下,表情有点苦。
他浑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抬臂按下了沈欢璃的枪口,警告道:“小心走火。”然后不顾对方的义愤填膺,轻描淡写地吩咐道:“去,把我眼镜捡回来。”
云倚漠刚走来灵堂,就赶上了如此热闹的一幕。于是也没现身,便站到一个不显眼地方,双手抱胸,静观其变。并在心里记住了沈欢璃这个人,居然敢拿枪指着锦熙,看来是活得太顺遂了,该给他下道什么诅咒解解闷呢?
锦熙目不转睛地盯着叶丈秋,问道:“为什么不躲?”他其实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一开口,却是问了这一句。
锦封抢先讥讽道:“他个背信弃义的东西,心里有愧,自然不会躲!”
叶丈秋没去在意锦封的话,只看着锦熙一人道:“我进来光顾着看你了,一时没注意。”他说着嘴角扯出一个惯常的笑,就像是每次两人见面时都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但锦熙却笑不出来。他木着脸,开门见山道:“我阿玛遇害,是被‘远宁军’埋伏的,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叶丈秋扫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又把目光转回锦熙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说这件事与我无关,你相信我吗?”他没有任何解释,因为他知道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再多的解释都只是徒劳。最后它只会被一波又一波的众口铄金而淹没。
所以此刻,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只在乎锦熙是否相信他,只在乎这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对他是否还存有最初的信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锦熙,有暗自盘算的,有别有用心的,有见风使舵的,有不明真相的····当然也有云倚漠这种比较矛盾的。
虽然他直觉上并不认为叶丈秋害死了怡亲王,但他心里却也不希望锦熙点头。
人们管这种心理,叫做恋爱中的嫉妒。
锦熙没有立即回答叶丈秋。他依旧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再从那双幽深的眼睛中,望进他的心里。
这时他蓦然发现,叶丈秋的脸、眼睛,似乎都跟他记忆中的不同了。他们那么多年没见面,分别时,彼此还是少年,再见后,早就没了当年的青涩。这些年,他在大洋的另一边浑浑噩噩,他在那些血雨腥风中又经历了什么呢?他好像从来没好好问过他,比如这些年你都在为了什么而挣命?你们家里的那堆烂摊子又是怎么摆平的?你是怎么伤了眼睛,戴了多久的眼镜?
他甚至对于那次他在城外的车子里,对他说的那些话都一知半解。
他其实是不了解现在的叶丈秋的。
既然不了解,又何谈相信?所以他们说“远宁军”袭击了阿玛,他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却地动山摇。
叶丈秋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锦熙点头。他缓缓皱起眉,心底涌上巨大的失望。他自嘲地想道:或许,我们真的长大了,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锦封扯了扯锦熙,愤声骂道:“三弟,你现在还跟他讲什么情分?他叶丈秋要是讲情分,冲着两家多年的交情,也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倒戈相向。”他口中的“关键时刻”自然指的就是眼下的直皖两派的激烈争权。
叶丈秋接过沈欢璃递上来的眼镜,不紧不慢地戴上,嗤笑道:“这些事恐怕轮不到大公子操心吧。你们家主好没说话呢,你跟着着什么急?这叫什么来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却用一声极其轻蔑地笑给代替了,反显得更加讽刺。
锦封也不是别人随便两句,就能降住的。他不怒反笑,直接指出叶丈秋话里的不良居心:“怎么?想挑弄离间吗?这些年我看你是越长越混账了,礼乐诗书没学多少,那些个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倒是烂熟于心了。”
叶丈秋看着锦熙一直一言不发,只当他对自家大哥那些话,也算默认。脸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凉透了。他忽然很想拔出腰间的手枪,打开保险,一枪崩了锦封。而他的手也确实按在了枪套上。
这时锦城说话了。
他向叶丈秋问道:“丈秋,你今日来此,到底有何事?”
叶丈秋答道:“自然是来给伯父上炷香。”还有让锦熙相信自己····后半句话他咽了下去,藏回了心里。
锦城对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给叶丈秋呈上三根点好了的香:“那你就好好给你伯父上柱香,叩三个头,也不枉幼时他对你的疼爱。”
叶丈秋依言上前行礼,行的是晚辈礼,三个头叩下去,也算掷地有声。
他起身后,锦城微点了下头,继续道:“你该做的做完了。现在轮到我该做的了。”
叶丈秋故作好奇地“哦?”了一声,眼中转过一抹讥讽:“敢问,阁下现在要做些什么?”
锦城本来一直面无表情,一身肃静。闻言眼中突然射出两道杀气,果断道:“报仇!”他话音甫落,周围立即涌出无数端着长枪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全都整齐划一地对准叶丈秋。
锦熙不可置信地看向锦城,喊道:“二哥,你干嘛?”
锦城扫了他一眼,厉声道:“没你的事。”
锦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锦封拉住了。
叶丈秋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似乎感到有些好笑。无畏无惧地迎着一排枪口,走向锦城:“为我一个人,不值当的摆这么大的排场吧?”沈欢璃满身戒备地跟在他身后,早已拔枪在手。
锦城不疾不徐道:“排场摆得是大了点,但架不住我高兴。丈秋,如果你能对我阿玛遇害这件事,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更愿意给你换一个更为友好的大排场。”
叶丈秋四下看了看,点点头:“我能说的就是,怡亲王确实遭到了远宁军的偷袭,但那只是我军中的一个排,那个排叛变了。而且伏击地点离驻军地点十分远,是我一时不察,才让叛军钻了空子。”
锦城略显遗憾地摇摇头:“我不得不说,你的解释实在太过牵强。我就算想相信,都没办法说服自己。谁不知道远宁军是你的嫡系军,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你亲手提拔训练的。你现在跟我说居然有一整个排叛变了,而且还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肆意杀人,但你却一无所知?这鬼话你能说出来,真不知是你蠢,还是我傻?”
叶丈秋对于锦城的质疑似乎早有所料,不甚在意道:“不管是我蠢,还是你傻,但事实真相就是这样。我能解释的也就这么多,信不信随便。”说着他迅如闪电地掏出手枪,直接射杀了离锦城最近的一个士兵。那士兵被当场爆头,血溅了锦城一身,点点片片,洒在那身素白上,触目惊心。
短暂的寂静后,场内瞬间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大多是家中老弱妇孺发出的。显然都吓得不轻。
锦城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大喊一声:“谁都不许乱!”然后又沉声对所有下人吩咐道“看好你们的主子,谁家主子再受了惊,我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他几句话说下来,果然控制住了场面,灵堂内再次恢复一片安静,而且比刚才还要静。
锦城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手轻轻扬起,只要他的手再放下,那些对准了叶丈秋的枪口就会一起开火。
叶丈秋则肆无忌惮地擦了擦枪口,没事人似的,说道:“你不会以为我来这之前没有准备吧?”
锦城冷笑:“那不如看看是你围在府外的那些士兵快,还是我这里的子弹快?”
叶丈秋隔着镜片弯了眼,晃晃手中银色的勃朗宁:“那还是比一比,是他们这帮人的枪快,还是我的枪更快?”他看着锦城的眼神,带了几分嗜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扳机。
沈欢璃始终站在他身后,尽忠职守。
气氛一时间到了剑拔弩张。只需一点煽动,就能擦枪走火。
云倚漠一直盯着锦熙那边的动向,生怕他出什么危险。但好在他人被护得严严实实,而且在场之人,也不会对他有半点伤害。
但他刚放下心,就见锦熙突然冲向了叶丈秋,将自己置于那一圈枪口之下。
锦熙遂不及防地扇了叶丈秋一巴掌,吼道:“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今天起,我跟你恩断义绝!”他那一巴掌听着响,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气。然后,他迅速压低声音对叶丈秋道:“你快假装挟持我。”
叶丈秋愣了两秒,终于反应过来,把锦熙给抓进了怀里。他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刚刚铺满了一地的死灰,再次复燃。
虽说锦熙被他挟持着,但他那与其说是挟持,不如说是搂抱的随意动作,实在很难有“挟持”的说服力。
不管叶丈秋配不配合,锦熙这种玩烂了的把戏,自然一眼就能被人拆穿。但问题是,拆穿了又能怎么样?他人站在叶丈秋身边,谁敢开枪?
锦城这边立即就丧失了所有筹码。
锦封更是暗自恨得咬牙切齿。
锦城的脸当场就气黑了。运着气狠狠瞪了锦熙半天,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比他的脸更黑的,则是站在角落里的云倚漠。他现在心里简直一片翻江倒海,狂风暴雨,若条件允许,真恨不得立刻将那小子拽过来,按在床上狠揍一顿!
不说大卸八块,也得让他哭着求饶!
叶丈秋有恃无恐地“搂着”锦熙,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灵堂,迈出了王府的大门。
他前脚刚出来,立即有人上前接应。一辆汽车稳稳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叶丈秋钻进汽车,转身对锦熙伸出手:“上来。”
锦熙却摇头道:“阿秋,你走吧。”
叶丈秋拉住锦熙的手,心里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将他拽进车,然后不管不顾地把人带走,带得远远的,藏在自己身边,再也不放手。
锦熙惊呼一声,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往后一拖,手也顺势从叶丈秋的掌心里滑落出来,转而被握进了另一只微凉的手中。
叶丈秋抬眼看去,只见云倚漠赫然出现于车前,并毫不客气地从后面把锦熙给抱走了。
锦熙见了云倚漠也是一愣,纳闷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倚漠黑着脸心道:我在旁边几乎目睹了你与青梅竹马“情深义重”的全过程,你居然还敢问我什么时候来的?他很想提醒他:以后“偷腥”能不能警醒点,不要老被他抓个现行?
锦熙见他不语,又问:“你怎么看着心情不老好的?跟哭丧似的。到底咱俩是谁死了爹?”
云倚漠听完,简直不想再看眼前的这个二愣子了。突然很想将他扔给那个大兵痞算了。从此各走各桥,各归各路,眼不见心不烦。
叶丈秋暗叹了口气,随后轻笑出声。那笑声有种明显的幸灾乐祸,看向云倚漠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同情。
云倚漠对他视而不见,虽然自己生着闷气,但面上坚持要装出一派云淡风轻。
叶丈秋没工夫继续揶揄他,因此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又将目光转向了锦熙。
他对他笑了笑,再次露出那种只对他才有的笑容,说道:“锦熙,谢谢你,最终还是相信了我。”
锦熙抿了抿嘴角,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愧疚:“抱歉,阿秋,我还是怀疑过你。”
叶丈秋将身子探出车外,突然伸手弹了锦熙脑门一下:“没关系,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之后他再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在车窗内冲锦熙挥挥手,绝尘而去。
锦熙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子,发了阵呆。
云倚漠越看越不顺眼,突然将他的脸转到自己面前,俯身亲了上去。还不是个蜻蜓点水,而是场疾风骤雨。
锦熙整个人都傻了,心道: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你还要不要脸了?
于是,门前经过的路人都停住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怡亲王府门前的这出奇景。
从府内出来的锦城等人,更是看得瞠目结舌,集体当场石化,无一幸免。
锦城突然理解了他阿妈当时一定要把锦熙扫地出门时的心情,他现在也恨不得能跟他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