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家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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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悬于手术室门梁上，那盏一直亮着的红灯，倏地灭了。
在场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目光全都一齐转向了那扇白得发黄的病房大门。随着大门被渐渐推开，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各异，似乎私下里都有着各自的盘算。
身穿白大褂的“洋大夫”，带着口罩走出了手术室。
他湛蓝色的眼睛略表遗憾地扫过众人，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形式化地说了声：“sorry。”
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数都听懂了他的那句洋文，而站得最近的三兄弟，更是听得清清楚楚。
云倚漠担心地看向锦熙，只见对方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苍白地近乎透明。
他自欺欺人地转头问向锦城：“二哥，我我洋文不好，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他一个留洋归来的人，就算洋文再不好，也不会听不懂这样基础的一个单词。他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锦城嘴角紧抿，整个人都绷直了。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但那双微冷的双眼中似乎正在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天崩地裂。
没等锦城回答，锦封已经失控地抓住那洋大夫的双臂，用洋文激烈地质问道：“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我阿玛到底怎么样了？你说清楚！你到底尽力了没有？你要多少钱我们都能给，你快去接着做手术，快回去。”他边说边往回推那洋大夫。
洋大夫毕竟是洋人，被一个中国人这么推着，很不高兴地再次强调：“溥理先生已经死了，我很遗憾，但无能为力。”他这回用的是中文，虽然发音很蹩脚，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清晰。
“你再回去试试，也许还有办法。”锦封依旧锲而不舍地推着那洋大夫，锦熙愣在一边呆呆地看，看着看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便也要扑上去，去推那大夫。
但他身体刚有动作，就被锦城和云倚漠同时拦住了。
锦城与云倚漠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倒都看到了一种默契。所以锦城无须多言，云倚漠就二话不说的将锦熙拉到了一边。
然后，锦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大哥锦封。
锦熙狠狠地瞪着云倚漠，吼道：“你他妈的放开我！”
云倚漠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反而收紧了怀抱，继续将人往外拽。
锦熙奋力挣扎，却终究拗不过真正使了力气的云倚漠，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越拽越远。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那扇手术室的大门越来越远，离躺在门后的人越来越远，心里的难过便一层重过一层，心里的悲愤也一浪高过一浪。
于是，他忍无可忍地对着云倚漠破口大骂，用尽一切刻薄、恶毒地词语，来换取内心的一点点喘息。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不应该将自己的悲愤转嫁到别人身上。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爱的人。但是此时此刻，除了云倚漠，他已别无可依。
云倚漠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眼中藏有疼惜。
他不在乎他对他的谩骂，也不在乎他对他的埋怨，他只在乎他！
只在乎爱新觉罗.锦熙的心里，能不能好过一点。
那么他的心里也能好过一点。
原来，爱，竟是这么一回事。
这边，锦城走到锦封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声道：“大哥，够了，阿玛已经死了。”
锦城转头看向他，嘴角掀起一抹惨淡的笑：“二弟，你为什么能如此冷静，你的血，是冷的吗？”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锦城。
锦城的表情，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神色没有露出一点一滴的松懈。他对着锦封，也是对着众人道：“大哥，阿玛走了，该准备后事了。”他的血不是冷的，但再热也不该兜头洒向这些不相干的人。
锦封听了，松开那洋大夫，咬牙切齿地一连说了三声“好”，最后冷笑道：“全听家主吩咐。”说完他便退居到锦城身后，果真摆出了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在这样的场合，锦封能让锦城下不来台，锦城却不能跟他当面计较。怡亲王死了，便是他要担着家族的门面，自此开始，他所走的每一步，再不能有半点随意。
锦城咬着牙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他指不上大哥锦封，因为他不信任他。他也指不上三弟锦熙，因为他爱护他。
所以此刻，他就像一座孤岛，四面汪洋，孤立无援。
云倚漠费尽了力气，终于强行把锦熙给拖出了医院。
锦熙在他怀里依旧疯了似的挣扎，骂声漫天。但他也不管，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将人往外拖。直到锦熙终于忍不住地哽咽出了声，云倚漠才脚步稍顿，忽然将他的头按到了自己胸前。
他说：“锦熙，别闹了。会过去的，有我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锦熙听了，身体一僵。
口中的谩骂被压在云倚漠的胸口上，渐渐变成了细小的呜咽。
他依稀记得，这句话很熟悉。
似乎在某个过于真实的梦里，他也听到过同样的话。那时，他的世界好像也在不断崩塌。那时，他好像也在失去至亲。
只不过这念头一闪而逝，紧接着便被接踵而来的悲痛淹没于无形。
锦熙伏在云倚漠的胸口上，终于不再挣扎。但他那细小的呜咽，却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极尽委屈，又饱含忍耐。似是在强忍着最后一点自尊，不让泪水如倾，不让脆弱显现。
但那抽泣声，一声又一声地撞进云倚漠的耳中，却是连着他的心都被揪紧了。
云倚漠无可奈何地将锦熙抱得更紧，放柔了声音，放轻了呼吸，贴着他耳边心疼道：“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丢人的。就算丢了，也不会怎么样。我以后大不了取笑你几句，但你也降住了我一辈子。”
锦熙听了，抱着云倚漠，终于无法抑制地哭出了声。
那时断时续的哭声与云倚漠的心，近在咫尺。瞬间，就像在他的心上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声隆隆，天地皆白。
这一刻，在他寡淡的人生中，终于参与了另一个人的悲喜。
锦熙的泪水一旦涌出，便像是开了闸的堤坝，一泄如瀑，想收也收不住。云倚漠默默站在原地，听他从呜咽到嚎啕，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对他的“鼓励”。
毕竟锦熙一个大老爷们，窝在他怀里，当街嚎啕，并不好看。虽说他肯定不会嫌他丢人，但不代表别人也能这么想。
而且看看身边那些不断经过的路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眼神，云倚漠可以拍胸脯保证：现在整条街上，绝对就属他俩最现眼。
云倚漠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抬手将锦熙的脸完全挡在怀里，心里默默道：这样丢人现眼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锦熙哭着哭着就累了，趴在云倚漠身上，像是丢了魂一样。
云倚漠拍拍他，问道：“哭痛快了？”
锦熙没回答，只是将脸上的鼻涕、眼泪，全都一股脑地蹭在了他的胸前，抱着他的双臂则收得更紧。
云倚漠知道他这是缓过来了，于是赶紧揽着他往胡同里走。心道：可算不用再被继续围观了。
锦熙死抵着云倚漠的胸口，还是不愿意抬起脸。想他一个纯爷们儿，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稀里哗啦，搁谁谁都没脸抬起来。
云倚漠立刻会意，于是恰到好处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我背你回去吧。”他背着他，他就看不到他的脸，他也不用再面对他。云倚漠的脾气一向不好，这辈子好像还没对谁这般“煞费苦心”过，但如今，他所有的心思与耐性似乎都用在了眼前这一人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家变（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