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邂逅应在甜点前 ...
-
“我们分手吧。”
驼色的过膝长裙对这种天气而言似乎太过单薄了,好在顾云平还有羊绒披肩。她心满意足地把自己裹在织物里,像陷入一个温暖的拥抱。顾云平是桐城剧团里拔尖的女演员,也是证明角色与演员本人需要剥离开看待的一个绝佳例子。她擅长演绎对爱情忠贞不渝一往情深的女性角色,但在现实里却是个热衷于享受约会关系,不愿进一步深入与男方的关系,因为没有一段恋情能超过三个月,而被人背地里称为“百日魔女”的女人。
面前的这一位平静地接受了。三十二岁的金融男,戴金丝边眼镜,领带每天都会换,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同类,靠着男女间的交往挥霍时间和全无真挚可言的心。
“噢,你是找到新的下家了吗?”
“我不会做这种事。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种时候结束比较合适。”虽说私生活有不少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但顾云平依旧保有着几条底线:一是她从不会在恋情中劈腿。二是对已有配偶的男性她绝不会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更不会插在他人的恋情。三是避免与男方有任何经济上的纠葛,如果收到男方的礼物,她一定会以相同或高于其价值的商品回礼。
“我大概是明白了。你很漂亮,也很确实很冷淡。那我就先告辞了,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坐在一起再吃饭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联系了。”
“再见。”顾云平对他微笑着一颔首,而对方只丢给他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男人前脚刚离开,侍从就把牛排端上了桌,菜是在对话开始前就点好的,但还没有买单,难怪这一位先生要飞速离开。顾云平这时才明白过来,一个与自己分手的女人是不值得他再花钱的,这位先生倒也是保持了一贯的经济实用原则。顾云平不由得失笑,倒也不觉得气恼,只是稍有些担心自己吃不了两人份晚餐又不想打包大概会造成不小的浪费。
顾云平享受陪伴也享受独处。独自一人通常让她感到放松,并且有足够的空间思考,也有足够的心情的享用面前的食物。一个闲暇无事的傍晚,驻餐馆的乐队正在演奏她最喜欢的一首爵士乐,她独享一个靠窗的座位,面前是七分熟的牛排配香草汁,乳白色的培根奶油浓汤,顾云平没有理由不赞美这一切。至于那个抛下她提前离席的男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罢了。
用餐刀轻易就切开牛肉,肉汁流出,叉上一小块蘸着酱汁肉塞进嘴里,她听到了哒哒的脚步声,有人停在了她桌前。“这不是顾云平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插入,顾云平用餐巾擦了嘴,才不徐不疾地抬起眼,面前正站着她的某个百日前男友,身边还挽着一位年轻的女伴。顾云平的座位距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想来这两位并不是顺路经过,而是特意绕道过来示威的。他们这样看重自己,顾云平倒要受宠若惊了,因为若不是对方主动凑上来搭话她都一下想不起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这位就是你一直提到的那个人啊。比我想得年纪要大啊。”说话的这一位大约二十岁出头,打扮得却老气横秋,粉扑得像刷墙,唇红得像染血,外搭一件毛领黑外套,像是口感酸涩的青苹果却伪装成红色的熟透模样。
年轻的姑娘故作惊讶地挑起眉,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吃饭,会不会很寂寞啊?早知道你找不到人就邀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了。”其实对自己为数众多的前任们,顾云平向来不甚挂怀,若是对方有了值得交往的新伴侣,她也会真心实意奉上一声恭喜。只是当下这种情况,这种话想来是不适合了。
“一个人吃饭不会孤独,和话不投机的人坐在一起才比较难熬。”顾云平平静地回答,她是被人当面喝倒彩也面不改色的类型,这样的场面于她而言连个池塘里的小风浪都不算。
话语间锋芒初现,男人面色已变想要拉着自己的女伴离开。但那姑娘去不肯挪步,而格格笑起来,说道:“这话太逞强了,这么说难道要我们祝你孤独终老吗?”
“那我会说谢谢。”顾云平呷了一口酒,平静地一扫她身后,对着哑口无言的年轻女人说道:“小心你后面。”
尽管顾云平的提醒是出于善意,但显然造成了反效果。不明所以的姑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上了端着餐盘疾步而来的侍应生。虽说未造成菜翻人倒的惨剧,但一个不稳间,盘中的酱汁还是浇在了某个倒霉过客身上。这个莫名其妙遭了秧了先生恰好是顾云平的邻座,还来不及点单就已经被食物的气息抱了个满怀。
“不要紧的,反正衣服总是要脏的。”在服务生一连串的道歉声中,这位好脾气的先生微笑着,挥挥手示意无妨。怀着作为从犯的自觉,顾云平递上了自己的手帕,那人接过时轻声嘟囔了一句:“这种时候还有带手帕的人,真是很好啊。”顾云平则注意他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顺带一提,此时真正的肇事者已经携自家男友逃之夭夭了。
“小姐,你是一个人吃饭吗?点了这么多菜吃得下吗?”在潦草处理了自己的衬衣后,男人犹豫着开了口,说话的调子偏软,带着些春风拂面可亲温柔之感。
“原本要和我吃饭的开溜了。我也在想着该怎么办?”怀着些调侃意味,顾云平眨眨眼轻笑,说道:“怎么?先生你准备和我一起吃饭吗?”
意料之外地,那人重重点了点头,拉出椅子坐到了顾云平对面,说道:“如果小姐你不介意的话。”他坐下后又意识到不妥,窘迫地挠挠头,解释道:“我并不是想占你的便宜。只是觉得如果反正我没有点单,你又吃不下的话,这样可以避免浪费。我会帮着买单的。抱歉,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希望没有吓到你。”
“我没什么关系。”顾云平轻轻一笑,灯影在她的眼睛里摇曳。“只是觉得你很有意思。这么节俭真是个好品质。”
“食物和爱可是不能被辜负的啊。”像开玩笑似眨眨眼笑起来,露出小半截虎牙。这让他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分,顾云平猜不出他的年龄,兴许是二十五六岁,和她差不多。“我并不是那种擅长和女孩子聊天的类型,希望你不会觉得闷。我这个人可能很无聊。”
“不,无聊的人通常不会意识到自己很无聊。”顾云平举起酒杯抿了一口,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对面的人。他的眼神和衬衣一样干净(当然后者已经完蛋了)外貌虽然比不上莱因哈特如宛如夏日烈日一般咄咄逼人的英俊,但自有一种让人顿生好感的清隽。
面前的这人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艺爱好者,由他起的头,他们从新上映的电影开始聊起,一直说到准备上演戏剧《剑歌》与主演萧子君。
“萧子君先生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而且私底下应该也很有魅力的人。”
“但我想你没有去看他的这出新戏。”
“是的。”那人点点头,“最近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来。你是怎么猜到的?”
得出这个结论其实并不困难,因为顾云平就是《剑歌》的女主角,如果他去看了那出戏,此刻他们应该就不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共进晚餐了。看样子之前自己主演的戏剧对方全不了解,想到这里她也稍有些不易自察的失落。“你就把这当做女人的直觉吧。”顾云平讳莫如深地笑了。
他们至始至终没有互通姓名,近乎于刻意的回避。对此这个男人这样解释道:“因为这家餐馆叫做罗恩格林,我担心知道问出了你的名字后,小姐你就跟着天鹅离开了。”这是一个很文雅的玩笑,顾云平也真心地露出了微笑,,轻松的气氛在笑声中流动。
在作为餐后甜点的布朗尼端上桌时,顾云平已经发觉面前的人有着与羞涩外表不同的健谈天性,并且对于烹调有着不小的热情。
“你如果喜欢布朗尼的话,可以在家中也试着烘焙,这是入门级的甜心,就算是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人第一次尝试时也成品也不错。如果没有烤箱的话用微波炉也可以。我是把巧克力融成液态的,用巧克力粉也是可以,不过味道可能逊色不少。”
“你一直下厨吗?”
“嗯。我在大学毕业后因为身体原因待业了两年在家,就是整天窝在家里做菜看书和看戏。书看得怎么样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厨艺长进了不少。但我不是厨师,也从来没这个打算,这只能算是业余爱好了。做菜和很多事情应该是相通的吧,我想。”
“我不喜欢下厨。”或许是由于他的影响,顾云平也以少见的坦诚回应了,对着陌生人倾诉不常示人的往事。“我的妈妈在结婚后才学着做菜。从什么都不会开始到有十几道拿手菜的地步,她几乎任劳任怨的把最好的时间都耗在厨房。大概,女人吧,就是为了心爱的人做菜就会感到幸福。但很遗憾,我不是这样的人,身边也没有值得我进厨房的人选。”
一个短暂的冷场,男人露出一个类似于咬到舌头似的表情,垂下眼沉思了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席。顾云平原以为他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胡言乱语,愤而离开,但当她不无遗憾地举杯自酌时那个男人又回到了她面前。
“我给你点了一首歌,希望你会喜欢。”他的话音未落,萨克斯演奏的前奏就像烟雾一般慵懒地飘到顾云平耳中。是《玫瑰人生》。整首歌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在音乐的包围下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凝视着彼此。待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中后,那个男人才举起酒杯把杯中最后的几口残酒一饮而尽。他们平分了一整瓶的红酒。
“你应该没有开车过来吧。”
“没有。”他大概是微醺了,脸颊上泛着红晕,略显雀跃地回答道:“我只有一辆自行车。”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郑重地向顾云平道别后就抢着去买了单。他没有留下姓名电话名片甚至是一言半语就离开了,目的似乎和他一开始声明的一样单纯。
“这次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顾云平自嘲地一笑,并没有料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还有与对方再次相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