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饭，后恋爱》木木桑

4、突变

　　“你的报告很有意思。我有空会认真看的。”林克用一贯的标准化微笑把杨则章扫出自己的办公室。回答自己的办公桌前，杨则章与李之翰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苦笑。
　　“那个人一定说‘我会看，我会看的’其实一准就扔进了垃圾桶，就算你在报告了骂他祖宗十八代，他也不会知道，照样后面对你说‘你的报告很不错’。”李之翰拿腔拿调地模仿着林克的腔调，不得不说，演技不错。“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不放弃这样的人？”
　　“我只是要对自己的工资负责罢了。看不看那是他的事情。”

　　在白墨剧团的老团长退休后，林克这一位正式从天而降走马上任了。这位新领导是擅长欣赏广告胜于欣赏艺术的类型，将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宣传造势上，让慕名而来的观众们欣赏到一幕幕名副其实的闹剧。今年剧团的三出新戏都被剧评家们批得体无完肤，但又因作品不叫好却叫座，林克也得以继续稳坐他的宝座。

　　李之翰是比杨则章小两岁的剧团演员，在台上他是光彩夺目的黄金配角，在台下他则是自己生活绝对的主角：在大学毕业后，他违背父母的意愿，孤身来到剧团工作，从工资只够三餐用泡面应付，在剧院里过夜的场务开始做起，一直到今天买车购房能够独当一面的演员。

　　他现在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怎么今天不穿白衬衫了？我以为你五百年都是同一套打扮。”
　　破天荒穿上黑色针织衫的杨则章，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昨天在餐馆里不小心弄脏了，今天就想着干脆换一身打扮吧。不过昨天那也因祸得福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小姐。说不定是同行，应该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李之翰坏笑着用手肘戳戳自己同事，“你也有看得上的人，真是不容易。你有没有留下手机什么的。”
　　“为什么要呢？她看上去对我也没有兴趣，大家只是萍水相逢，如果刻意的做些什么或许就破坏了这一切的美感了。”
　　“喂喂，你可真是浪漫主义到脑子坏掉了。这种事情要先下手才行，要不然……”

　　他的教导被走廊传来的一阵笑声打断了，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并非是清脆婉转的夜莺似的声音，而是微醺似的低沉迷离。这个嗓音不属于杨则章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梅墨生新戏的女主角，名字叫陆嫣然。听说是花了不少钱从别的剧团里挖过来的。”

　　梅墨生是剧团里的老将了，几乎无失手但也没什么经典作品的一名导演，他的新戏是《一个骗子的自白》，舞台布景花了不少钱，戏才刚排了几天，宣传海报已经贴得铺天盖地了。
　　李之翰偷偷把门拉开一条缝，陆嫣然背对他站立着。抢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匀称的腿，裹在黑色的丝袜里。然后是她穿着的宽带束腰裙，腰掐得极细，几乎可以用一臂环之，最后是一截修长的脖子，长发绾在脑后。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窥探目光，陆嫣然转过身，向着办公室的方向含笑一眨眼。
　　“怎么样？比得上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吗？”李之翰轻声问道。
　　“这样的比较太无聊了，而且也算不上尊重。”杨则章索性把门大开，为自己的失礼向陆嫣然回以歉疚一笑，然后在合上了办公室的门。“不同的女性都有自己值得称道的魅力，没什么孰优孰劣。”

　　与陆嫣然聊天的是编剧的许鹤，他是一个工作负责为人谨慎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五岁女孩的父亲，家庭美满，衣食无忧，似乎除了因为工作原因缺乏足够时间陪伴自己的女儿外，没有其他需要担忧的事情了。

　　在告别了陆嫣然之后，因为闲暇无事，许鹤照例推门进来找杨则章聊天打发时间。“你觉得怎么样？”他推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关切地问道：“上次介绍给你的那个怎么样？是女老师，性格很温柔的。”
　　杨则章斜瞟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气：“我只听说过这种年纪的中年女性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没想到前辈你也好这一口啊。”
　　李之翰插进来一句，“我们这可是关心你啊。好像从我认识你现在，你都没有交过女朋友。你难道在等田螺姑娘吗？还是准备哪天走在路上被梦中情人砸中吗？”
　　“是的。”杨则章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并不相信感情需要磨合这种话。而且又懒又怕麻烦，要是遇不到那个能燃起我所有激情的人，我就当个讨人厌的单身老头吧。”
　　“这种话说出来可太小孩子气了。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家气质吗？”这话算是相熟之人间的调侃了。作为导演，杨则章虽然指导的几部实验剧反应都不错，但票房平平。又因为他的做派过于浪漫主义，说话常常引经据典，时常被人称为要饿死的艺术家。对于这个称号，杨则章听到后也只是一笑了之。
　　“家庭生活可要靠两人相互的妥协和退让的，感觉这种东西是很靠不住的，只是……”
　　手机铃声打断许鹤继续对后辈的说教，他打了个手势，取出手机疾步避到一侧接电话。电话另一端似乎没有带来一个好消息，在简单的寒暄后，许鹤的脸色已经凝重起来了，待到挂断电话后，他的神色几乎是披霜带雪一般的惨淡。
　　走到自己的同事面前，许鹤严肃地告诉他们：“梅墨生的心脏病突发了。”
　　与这个变故密切相关，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在半个小时后由李之翰捎给杨则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是梅墨生抢救回来了，不过肯定是不能继续导戏了，他全权委托你负责他的新戏，如果林克效率够高，下午你就是这戏的导演了。坏消息也是这个。对了，这顶帽子也是给你的。”
　　“等等，帽子是做什么用的？”
　　李之翰把帽子扣到这个临危受命的家伙头上 “这是导演帽，用来遮住你乱糟糟的头发和傻乎乎的表情，让你看上去不那么像一个傻瓜，而像是一个艺术家。”
　　“就不能把戏推迟上映吗？如果我要从头开始接手的话，排练的时间有点紧张啊。”杨则章不抱希望地问道，把头顶的帽子扶正。
　　李之翰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一摊手回答道：“广告也打出去了，这时候再说不的话前期宣传的钱就打水漂了。而且说的难听些，林克那家伙说不定宁愿梅墨生住院，这对他而言还是个大卖点。要是梅墨生抢救不会来，他一定迫不及待地打出‘知名导演传世遗作’的广告语。”他宽慰性质地拍拍杨则章的肩膀，“加油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这就是杨则章今天的新收获了：一顶帽子，一份剧本，一个挑战和一大堆麻烦。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回自己的工作桌打开饭盒，自己在家做了便当并带来当午餐的男人，杨则章是全剧团唯一一个。当初他与李之翰友谊的开始也是源于杨则章总是装作无意地多带一份便当交给自己面有菜色的新同事。
　　今天的主菜是西兰花配酱汁鸡排，空隙处点缀上焯熟的胡萝卜切片，用于增加色泽。就算下一刻是世界某日也要先吃午饭。杨则章这样下定了决心，举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