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饭，后恋爱》木木桑

5、启幕之前

　　“你有听说吗？新的人事调动，听说团长请了个顾问回来。”孙茹月对顾云平说道，她显然对此事不太关心，因为紧接着就接上一句，“有观众带了礼物给我，是酒心糖，你要来几颗吗？”

　　孙茹月是顾云平五年的同事与五年的朋友，一名身材娇小活力十足的女演员。在舞台春花秋叶各有魅力，她们是不分上下的优秀演员，而在生活中虽然她站在美艳夺目，高挑性感的顾云平身边时常会显得黯然失色。但顾云平却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孙茹月是远比自己更优秀的爱人和更敬业的演员。当然作为一个已婚女性，要是孙茹月不继续在闺蜜面前宣扬家庭的好处，顾云平确信自己会更敬爱她。
　　装着糖果的纸盒是六边形，盒盖上画着樱花。含在嘴里像是尝到外层裹着的糖霜的甜，再是的水果味薄糖衣，最后清酒的里心留出，味道溢满整个口腔，交织着之前萦绕在舌尖的甜味。

　　到了下午传言就得到了证实。萧子君在例会上宣布正式聘用程庸定成为剧团顾问。
　　“我很荣幸在之后的日子里能与各位共事，希望以后我们的合作愉快。”程庸定面无表情地说道，把客套话说得很客套。顾云平抬头，与他冷而无机质的眼神撞了个正着。那个人像是冰里凿出来的，又像是用无数条纯理性的直线构成的。近乎于条件反射一般，她不动声色地勾起一边嘴角冷笑，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位新同僚的厌恶感。

　　有类似想法的并不只是顾云平一人，在会议结束后吴云一对着程庸定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家伙看上去很难相处的样子。傲慢得很啊，到底是哪里找来的。”
　　作为一个高大挺拔，性格直爽而近乎于鲁莽的男人，吴云一在舞台上的表演风格也是大起大落的类型。虽然始终与细腻而有层次的表演无缘，但由于俊朗的外形和私下爽朗仗义的性格，吴云一收获了一大批忠诚的女性粉丝，数量仅次于名副其实的台柱萧子君。当然这样的热情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吴云一似乎全剧团最健康的一名演员了，下班后去健身房打卡，周末坚持长跑。他虽然算不上绝对的壮汉，但胸口的肌肉起伏已经能撑得起现在身上的这件贴身T恤了。

　　“或许只是刚到新环境和大家还不熟悉的关系吧。”坐在他左手边的白雯柔声劝道。虽然她是当场的演员中最年轻的，也是资历最浅的，但这名眉目清秀，身形纤细的女演员已经在业界崭露头角，也是顾云平最为看好的后辈。
　　为了缓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白雯换了个新话题，问道：“团长说的那件事大家怎么看，就是并掉白墨剧团。”

　　白墨剧团与他们的桐城剧团本是一家，但在十年前以才华和固执闻名的制作人邱吾志因为理念问题带走了一大批亲信和骨干精英，自立门户创建了白墨剧团，并在前几年把剧团搞得有声有色，几出新剧斩获了不少权威大奖，也培养了一批杰出演员。可惜好景不长，邱吾志的退休和萧子君接手桐城剧团是在同一年，那一年也成为了一个分水岭。在经历几个对戏剧一窍不通的领导后，白墨剧团的名声一落千丈。一直到今天，有着商人天性的特留用饮鸩止渴一般的方式重新打响了剧团的知名度，却也只能算是回光返照。而萧子君的一个夙愿就是重新将两个剧团合并为一个，壮大本市的戏剧力量。

　　而命运似乎又一次垂青了他们。因为这一次白墨剧团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排演的新剧《一个骗子的自白》似乎一开始就笼罩着颓势。先是导演梅墨生住院，此剧险些胎死腹中，而之后接替的新导演则是个名气不大的年轻人，虽然之间导演的几出实验剧反响不错，但并没有接手大制作的经验。如果这出戏失败了，那个白墨剧团的一败涂地也是注定了。但基于一些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顾云平却并不希望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

　　杨泽章。她默默在心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隐隐希望这个陌生人能给她带来一些惊喜。

　　午餐后杨泽章把剧本仔细研读了两遍，这是一个关于爱与背叛的故事，主题内容不算新颖：一个美丽的女人与一个平庸的男人交往，但依旧耐不住寂寞和其他男性往来，最后当这个女人幡然醒悟时，她的伴侣却出轨了，结尾是这对貌合神离的新人一同接受周围人的祝福。而梅墨生之前定下的着重点在于女主角和几个情人的情|欲纠缠，依靠舞台的灯光布景来表现她的内心世界。

　　“所以，你对这个角色有什么看法呢？”杨泽章问道，他的对面正坐着的就是本戏的女主角陆嫣然。“我想知道你觉得为什么这个女人会不停出轨？”
　　“剧本上说因为她内心肤浅，喜好刺激。”陆嫣然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杨泽章，上次相见时这个男人的气质是人畜无害的学者感，而此刻当他进入工作状态时，却周身散发着冷静果断的领导者气质。就算平时是个圣人，敬业的导演到了工作时也会变成暴君。陆嫣然这样想道，嘴角不由得漏出一丝笑意。
　　“我不想听剧本上怎么说。我需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他以一种温和却不容质询的口气反驳她。
　　“在舞台上演戏的你而不是编剧。只有你本人有领悟了，才能打动台下的观众。”
　　“我想是因为恐惧吧。”陆嫣然挺起背坐直了，唇间的笑意也加深了，“爱是一场博弈。如果对手太强，你会招架不住。如果对手太弱，你就感到无趣。她担心在人生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但又不愿失掉手边已得到的，害怕一无所有。”
　　“她对已经握在手中的配偶的看法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是的。所以当那个男人不再爱她时，她应该会对他重燃爱意。她所执着的只是得不到的一切。爱的本质就是狂热的幻觉。”
　　对于她的这番回答，杨泽章不置可否地笑了，“你的理解很有意思，请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剧本可能会有所修改。”

　　新修的剧本在第二天午饭时送到了陆嫣然手中，与上一版相比，新剧本中加入不少黑色幽默的元素，算是贯彻了上次谈话时陆嫣然回答中讥嘲冷然的风格。例如女主角带着新情人回家，而男友也提前回来的那一幕，就加入了不少默片时期的喜剧风格，表情丰富且动作夸张。不过最大的改动还是在结尾处。
　　“所以我还要跳下舞台，结局的时候？”
　　“是的。当饰演你男友的李之翰心灰意冷离开后，你要跳下舞台，边念着台词，边穿过观众席，一直跑到大门口，拉开门从剧院里出现。然后再从后门绕回舞台接受谢幕。”
　　“说不定都没有掌声，观众都会被吓傻了。”陆嫣然无所谓地一耸肩，问道：“那些花了大价钱的舞台布景看样子你都不准备用了？”
　　“只要一部分就可以了，观众是过来看故事和表演，如果想看华美的布景，他们应该去电影院。”
　　“如果这出戏搞砸了，那你的职业生涯可就毁掉一大半了。”陆嫣然语带质疑，但眼神却又分明暗示着赞许。
　　“但是如果我不能表达我要表达的，那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杨泽章顿了顿，继续说道：
　　“思考，创作者的思考，最后给观众带来的思考，这是艺术作品的生命力的来源。”
　　“那我也只能祝你好运，然后自求多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