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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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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拟旨时,看着达尔党阿和哈达哈这两个人,总觉得不甚稳妥,便着兆惠自巴里坤移驻伊犁,随时支援。圣谕发出去后,傅恒手边便没有了其他事务,难得的清闲,他便坐在椅子上发呆,这几日准噶尔战事不顺,两江又逢大旱,国库流出巨大,粮饷征集受阻,烦心事一齐凑上来,傅恒难免也有些火气。可他自己知道,他心情不畅的最大原因并不是这些,傅恒从怀里掏出那串老蜜蜡的珊瑚珠串,这东西他早就串好了,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只是一直忘了还给皇上,后来拖的日子久了,皇上不提,他便也没有主动交还。
傅恒知道,对皇上动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该,可他管不住自己,姐姐死的时候,他已经发过誓,要彻底拒绝皇上,可后来却又情不自禁,他每次都给自己找借口,之后又会后悔,反反复复,所以他是在气自己,即不能守住对姐姐的承诺,又不能全心呵护敏如,想到敏如,傅恒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贪,他分明有如此爱他又贤惠的妻子,还有儿女绕膝,竟依然不能收好自己的心,他用力握紧那串珠子,着人备轿,他要把这串珠子现在就还给皇上。
轿子出了军机处,往紫禁城走时,轿帘被风偶然吹开,傅恒无意中一眼,便看见了宝应寺的龙珠塔,傅恒愣了愣,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想了想,猛然记起,李卫还在龙珠塔里当肉身菩萨呢,于是吩咐轿夫改道,去了宝应寺。
所谓追山跑死马,那宝应寺的龙珠塔,虽然老远就能看见,可傅恒的轿子到了塔下时候,天色都已擦黑了,傅恒独自上了塔,在楼梯上便能听见塔里传来敲木鱼的声音,傅恒有些惊讶,想不到李卫竟真的潜心修佛了,不过他在这宝应寺里已经住了一年多,没准真的被佛法感召也不一定。傅恒抱着这样渺茫的希望上到了塔顶,一上来,就看见李卫的家丁刘保正蹲在地上敲木鱼,而李卫却捧着个猪蹄子啃的欢,傅恒便忍不住笑了,轻轻咳嗽了一下,李卫连忙把猪蹄子往身后藏,嘴里的也快嚼几下草草咽了下去。
“原来是傅中堂啊。”李卫看清来人,松了口气,“我说么,这个时间,大和尚在做晚课呢,不可能上来。”
傅恒笑着指了指李卫的身后,“所以你就在佛祖面前偷荤?”
李卫不好意思的抹了抹嘴,“我就是偶尔打打牙祭,这庙里整天全素斋,我实在顶不住啊。呃,中堂怎么忽然到这来了?有事?”
傅恒不怎么信佛,对这事哪里会计较,便顺着李卫的话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近些时候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你,如今皇上心气不顺,又玠怕是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你放心,待皇上心情好些,我便在太后那里给你说说情。”
李卫看着傅恒犹豫了一下,挥手叫刘保退出去,而后才问,“中堂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傅恒一愣,“我没什么心事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卫笑了笑,“中堂大概是太过操劳了,比上次见时清瘦许多,神色也憔悴。”
“是吗,”傅恒笑了笑,“许是睡的不好吧。”
两人就这么闲聊,大约小半个时辰,傅恒才走了,李卫叹了口气,从前傅中堂虽然温文安静,却不似现在这般沉寂而悲伤,连他这个老头子都看出来了,想想皇上和傅中堂的关系,再想想皇后的猝死,难怪傅中堂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李卫忽然想,如果有一天傅中堂死了,皇上会如何,大清江山会如何?
便在李卫如此想的时候,他一低头,看见傅中堂刚刚坐过的椅子下,有一串珠子,他一眼就认出,是皇上整天拿在手里的那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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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走到养心门时候,才忽然发现,怀里的珠子不见了,他浑身上下摸了一边,当真没有,想来想去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这下可好,不是他想不想还的问题了,万一哪天皇上想起来真的跟他要,他该怎么说好?说被他弄丢了?想想这都是得挨上五十廷杖的事……
傅恒忽然觉得自己这就是在作死,早早拿来还了不就没事了?偏要拖着……
正在傅恒急忙准备逃离的时候,皇上从慈宁宫请安回来,撞个正着,“春和?有事?”
“呃……”傅恒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也没想好说辞,这么多年了,临场编谎的本事,依旧差劲,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奴才……呃……奴才今日路过宝应寺,进去见了李卫,他已经知错了,这一年多来,日省己身,所以皇上网开一面吧。”
想起李卫皇上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会日省己身?”皇上冷笑,“这话也就你会信他,让他在塔里安生呆着!”
傅恒苦笑一下,看来适得其反了,果然是不该这个时候拿李卫当借口,可他又没法再提,只盼着达尔党阿和哈达哈能尽快抓到阿睦尔,皇上高兴的话,兴许能有所恩典。
然而两个月后,传来的消息却是达尔党阿和哈达哈贻误战机,眼看就要抓到的阿睦尔撒纳,又一次逃了。皇上看着战报折,脸色阴沉的可怕,但如今已经入了冬,再追下去远离大清驻地,后方补给就变得十分困难,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纵然再如何不甘愤怒,皇上也只有下令撤兵,皇上的这个决定让傅恒松了口气。现在的皇上,虽然脾气越发的大了,但眼光却更长远,许多时候已经能够为了大局而暂时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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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进行到现在,阿睦尔早已是强弩之末,清廷大军围剿却屡屡失利,清军实力在准噶尔人眼中一下子大打折扣,本就不甘心被一分为四的准噶尔各台吉,便也趁这机会开始作乱,都想浑水摸鱼,得点便宜。而阿睦尔见有机可乘,立即又卷土反击,并且联系了各部台吉,自立为汗。事情竟发展到了傅恒最担忧的局面,动用武力,施展雷霆手段,一旦失利,不但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会催动野心者。所以接下来必须更加雷利,对准噶尔这些逆臣贼子,姑息不得。
可达尔党阿与哈达哈作战不利,皇上已准备处置两人,二次换将,若不能挽回局面,军心士气一旦动摇,那便必败无疑了。
“皇上,让奴才去吧。”晚膳过后,皇上召傅恒晚面时候,傅恒忽然说。
皇上一下子就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梦,那天皇上说他梦见傅恒战死在准噶尔,不是骗傅恒的,他真的梦见傅恒倒在尸山上,就穿着他御赐的那件白色铠甲,长风猎猎,残阳如血……
所以皇上一下子就驳回了,“不行!”且毫无商容余地的告诉他,“此事不准你再提!”
傅恒愣了愣,他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大反应,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坚持。